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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第7章
龐禮臣是個豪爽武生,從雲袖廣袍之中摸出數塊銀錠,隔空拋了過去。
銀錠歸了溫廷舜,盛著紅參熱湯的食盒,自然而然歸順至龐禮臣手上,溫廷安怔怔地看著這一切,晌久才尋回自己的聲音:「二弟,枉長兄一片赤誠之心,你竟做起買賣來。」
溫廷舜拂落了窗格處的落雪霰沫,撫膝坐在鋪氈的車座上,身上縈繞著極好聞的清郁竹香,似雪勝柏的修長指節,靜靜摩挲著衣袂處,他話辭沉寂如磐:「長兄適才不是與我打賭,假令有人出五兩銀子,你便喝了這碗參湯?」
溫廷安忖度了一會兒,說是,卻見溫廷舜眼眸輕輕斂著,眸色憧憧,臥蠶處覆下一抹翳色笑意,「我沒說出置銀兩的人一定是我,更未框定不能有人代長兄淺酌。」
少年的嗓音如雪瀑銀線,襯出一種溫和的況味來,但笑意卻譏誚,無端讓溫廷安感到此人的城府之深,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勝券在握,因為這湯是她躬自吩咐廚房煲的,不可能對湯犯什麼手腳,而溫廷舜心性惕凜,並不信任她,她將計就計,假意順著他的意堵一場,詎料,這廝扮豬吃老虎,假借她之名義,從龐禮臣那兒光明磊落得了五兩錠子,還推他出去小試牛刀,好處全給自己占了,半絲不吃虧。
不過一樁尋常小事,但這人竟有這麼深的算計在裡頭,有夠可怖的。
溫廷安想起原書對溫廷舜的描述,『少年儒雅內斂的外表之下,藏著算計殺伐、冷血薄情的邪魔,他會盯著害過他的人,假意迎合友善,實質上,他一直在暗中蟄伏,讓仇家毫無預兆地暴斃。』
溫廷安心中陡沉,恰在此際,近旁那一輛保頂闊身的豪奢馬車裡,陡然傳了龐禮臣的痛罵打滾之聲,伴隨著爐掀燈倒之聲,家丁和書童亂作一團,急急大嚷四少爺怎麼了,龐禮臣直喊肚子疼,要尋茅廁去,他捂著肚腹,容相愁雲慘霧,身子搖搖欲墜,還不忘對溫廷安不悅道:「溫老弟你這湯怎麼回事,怎么小爺我一喝,就要竄稀!槽他娘的……」
語罷,由書童一左一右攙著,匆匆辟道一側,尋茅廁去了。
龐家三爺馬車踅回,但陣仗之大,將周遭趕路的車轎都唬了一跳,甚至一度將行車的東教坊的御道塞住了。
溫廷安嗡然一聲,看得目瞪口呆,老半晌才定了定神,看回溫廷舜,凝聲道:「二弟可是在湯盅做了什麼?」
溫廷舜細打量對方,身子稍稍前傾,潤物細無聲地平視她,音腔淡到幾乎毫無起伏:「這話應是我來問長兄。」
溫廷安心裡有些發急,但按捺住灼思,端起了架子:「你是懷疑為兄在湯里投了不乾淨的東西,是以剛剛一直對我多以戒備?」
溫廷舜看著他,漫不經心道:「長兄不也一樣,並不取信於我?」
溫廷安凝了凝眉心,佯作痛心道:「我若是真有壞心,雪夜裡又怎會冒死來救你?」
溫廷舜:「我若對長兄心存戒意,你挨杖罰那日,我一定會作壁上觀,看著你活活被打死。」
居然還揭她老底,溫廷安暗自斜了他一眼:「我一心一意欲要治好某人的腿疾,讓他恢復快些,連夜吩咐堂廚煲好熱湯,但偏偏這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溫廷舜頓了頓,片晌後,容色儼然:「若是在長兄眼中,我是這般大做文章之人,那倒也無妨,長兄常年荒於嬉,亦是該多讀書多做文章才是,免得文章之中生了蠹蟲也不知。」
兩廂牴牾,車廂氣氛劍拔弩張,王冕趕著車,替大少爺捏了一把汗,二人都有宿仇,淤積益深,那個溫老太爺怎麼能吩咐兩個少爺同坐一騎呢?這不是給自家主子找不自在麼?
再者,他一拍腦袋,乍然想起檀紅交代過何事,她曾見過劉氏進出過堂廚,劉氏說溫畫眉嘴饞,命林師傅也煲一盅紅參湯。林師傅是個憨實忠直之人,不可能害了大少爺,反倒劉氏,形跡可疑。沒準龐四少爺鬧了肚子,便與這位三姨娘脫不了干係。
他之前忘卻告知大少爺了,萬一這兩位主兒鬧出不虞,溫老太爺拿他是問,那可就麻煩大了。
待到族學,書童推著溫廷舜離卻之後,王冕適才心急火燎將檀紅要囑咐的事兒告知溫廷安。
不需點破,溫廷安竟是徹底明白,她覺得自己差點著了三姨娘的道。
忖了忖也是,假令溫廷舜真要置龐禮臣於死地,憑他的本事,有一百種神出鬼沒的弒人手法,但在紅參湯投瀉藥這一樁事體,格局小,不入流,想來也不是溫廷舜的狠戾手筆。
溫廷安捋順了思緒,幡然醒悟,「看來,這個劉氏想要挑撥我們。」
她本以為劉氏還會虛與委蛇一陣子,但沒想到動作這般快,行離間之事,擺明兒要讓兄弟鬩於牆。縱使今兒溫廷安不煲湯,但想必劉氏還有諸多花樣兒候著她。
想來溫廷舜方才那一番蠹蟲之論,是藏有弦外之音的,溫廷安立在族學南門,透過晨熹長街上的瀟瀟初雪,看著少年穆然端坐的背影,消失在了趕學的人潮之中。
族學的舊址,原是隸屬於太學院之內,但仁宗慶璽年間,亦就是大鄴先帝當政之時,舉朝興學,生員數目增多,太學院土地已不足容下龐大的莘莘學子,因此族學自太學院遷出,搬至了洛陽城東教坊的三舍苑,且將朝集院東西兩廡並為校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