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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屋內燃有桃花心木的沁脾薰香,驅散了外來人悉身的霧凇寒意,溫廷安行前一步,恭聲:「祖父。」
「終算有模有樣的了。」溫老太爺靜心端視著溫廷安,捋須笑道,明明昨晝還是放蕩輕佻不可一世的紈絝,但今兒換上了儒生衣飾,丰神俊朗,就叫脫胎換骨了一般,他越看越蘊藉,對其他人道:「從今日始,你們長兄便與你們一同去族學,春闈還有三個月的光景了,你們彼此多幫扶,也好有個照應。」
二房的三少爺溫廷涼大為訝異,他中了舉,也知曉溫廷安交了空卷淪為笑柄的事,因此,神色上儘是鄙夷奚落,用僅限兩人聽到的嗓音笑道:「長兄,你怕不是被鞭笞呆了罷,就憑你,還想中進士?嘁。」
溫廷安知道,當自己做出這番決定,必會遭致質疑與非議,但作為浸淫應試教育十多年的做題家,她對這等白眼已經見怪不怪。
她笑道:「倘若挨打也能排輩論資,我竊以為,三弟定是連中三元的水準,是以,你都能中進士,我為何不能?」
溫廷涼驀然一愕,瞬即反應過來,長兄是在拿他的家醜揶揄他,溫廷涼氣得面沉似水,當下暗自想用腳踹他,害他出糗,詎料溫廷安狀似無意地悄然一避,溫廷涼那皂靴便踢著梨木質地的矮几上,足尖一陣震疼。
但囿於溫老太爺在場,溫廷涼臉色蒼白,冷汗潸潸而下,不敢妄自抱膝喊疼。
另一位是五少爺溫廷猷,是三房那邊的,年歲最小,心思較為單純乖巧,但勝在才思兼備,去歲就中了秀才,今歲將以生員的身份,預備參加府州鄉試。聽說長兄要去族學讀書,溫廷猷還蠻高興的,衝著溫廷安笑了笑,露出了可愛的小虎牙。
溫廷安也朝他溫和的笑了笑。
溫廷安刻意留意庶弟,但溫廷舜容色毫無波瀾,仿佛是靜水遇上了深潭,連一絲漣漪也無,如綢墨般的髮絲下,一雙邃深的眸,連懶得都懶得看她。
溫青松自然不知曉少年之間的風雨暗涌,道:「溫家式微多年,如今朝廟之上不僅有龐溫之爭,官家也逐漸重視寒微出身的士人,只消寒門士人能考入官學,不僅享有學廩,還能以養士之名,與官職子弟平起平坐。自古寒門出貴子,而朱門紈絝難能立勢,我近日聽著這般話,越發覺得情勢緊迫,溫家是世家大族,又豈能是寒門這等蚍蜉能相提並論?」
溫青松每日必會給族中子弟進行半柱香的早課,嘮得是當朝官家的新政令,明面上是嘮嘮,但今歲以來不少官學私學裡,都傳出了風聲,朝中頒布新學變法,春闈的考試內容,極可能與那新政令休戚相關,溫青松是在拐著彎子,給大家透露知識點。
溫廷安一聽著寒門,心中不由浮現起沈雲升的名字,他說要去京城投奔太傅,但身上無卯銀,估摸著眼下是以養士的身份,進入書院習學了罷。
「廷安,尤其是你,身為嫡長孫,你任重而道遠。」溫青松倏然談及了她,「眼下,你的課業落下了太多,學時不可避免會感受到吃力,在族學裡要認真聽講,在私下若有困惑,可以尋廷舜援疑質理,你們都是同一房的,離得近,可以多幫著照拂一些。」
溫廷安應了一聲,又對溫廷舜客套道:「屆時要麻煩二弟了。」
「長兄客氣。」溫廷舜嗓音冷澈,黯光掩去他眸底的情緒,他此際才真正看了她一眼。
今兒少年的衣裝如若芙蕖,天然去雕飾,剝去了平素濃艷的緋紫衣衫,衣袍若水,身量纖細且俊俏,身上還有清淺的蘇和香氣。
溫廷舜眸露微妙懨色,這一眼停頓時間並不長,又很快收斂回去了。
溫廷安覺得溫廷舜是真的不待見她,縱使是一聲客氣,也顯得極為疏冷,僅是為了應付溫青松的話辭罷了。他恨透她,若是肯願意為她答疑解惑,那金烏定是打西邊出來了。
「廷舜近些時日腿腳多有不便,那些書童照顧得也不細緻,加之族學是書院重地,禁丫鬟女眷初入,故此,他日後上下學出行,就坐廷安的馬車罷。」
溫廷安聽罷,不動聲色暗瞟溫廷舜一眼,等著他峻拒,反正兩人之間各懷鬼胎,彼此都不待見,若能真正朝夕共處,那便有鬼了,詎料,溫廷舜仍用疏冷的口吻道:「今後便有勞長兄了。」
溫廷安不知他在打什麼算盤,佯用剴切地口吻道:「二弟客氣了。」也好,待會兒送參湯時,也能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溫青松看著兄弟二人一團和氣,捋須笑道:「不論嫡庶,兄弟就該一條心,好好磨合磨合,為三月後的春考砥礪而行。」
溫廷安從崇文院離開,一行人朝著府邸門口的馬車走去,溫廷涼行路一瘸一拐的,苦不堪言,他咬牙切齒地對溫廷安撂狠話:「縱使你是嫡長孫,但稱一稱腹中墨水,又有幾斤幾兩?一個連鄉試都考不過的癟三,在溫老太爺面前裝什麼蒜啊,我可告訴你,今兒授學的老先生可嚴峻了,準保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溫廷安笑得輕描淡寫:「那我拭目以待。」對方見狀,簡直氣得牙痒痒,背身負氣而走。
遠處的金烏,於東山一隅升起了一大半,將晦暗的雲色斬成了兩截,一截墮入了將盡的殘夜裡,一截隨著日頭高升,漸漸渲染起了淡金色,像極了勻抹了半邊臉的戲子。
王冕正在外邊候著他,見著人了,當下忙搭了把雪篷帘子,揉搓著手掌,哈了口凍氣:「大少爺,紅參湯熬製好,就放置在車廂的暖格內,不過,有一樁事體不知當提不當提,是檀紅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