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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長貴掩飾住了眸底的蔑色,對裡頭傳話的墩子擺了擺手,墩子迅疾瞭然,忙裡偷閒睇了溫廷安一眼,行至大院內堂傳報去了,須臾,墩子踅身而返,袖著手,低聲對長貴說了些什麼,長貴側身揚燈,恭身做了引路之姿,寥寥牽了牽唇角:「大少爺,進去吧。」
穿過玄紅鎏金垂花門,一逕入了五進深苑,進入了溫老太爺棲住的崇文院,月門背後是一條細緻的青石小路,如游蛇似的伸進內院,沿途上,溫廷安瞅見了一塊嶙峋奇石,矗立在門庭前院中心,上用朱墨鏨刻『厚德載物』四字,墨字微漉,狂草奔放,端的是文人風骨。
長貴察見她留意到了這塊奇石,露出一縷笑容:「這塊石頭本是放在後院井口,但前幾日,老太爺差司天監一位先生問了風水,一番問卜,原來是這石頭放錯了地方,塞住了溫家的青雲之氣,是以,老太爺才將這石頭挪了位置。」
長貴看了溫廷安一眼,笑得半真半假:「挪得真是時候,效果立竿見影。」
溫廷安抿唇淺笑,對方話里話外帶著刺,但她並不很在意,一路走至了內廳,先是見著鋪氈的拔步案几上,置有一鼎造相古典的錯金香爐,熏著暖烘著熱,溫老太爺披著玄紋錦織的寬大皂袍,皓庬眉髯,約莫古稀之年,身量肅剛板正,一副舊派的學儒,隔著裊裊青煙,溫老太爺正執著《大鄴通鑑》的刻印孤本端看。
溫廷安朝老太爺作了一個深揖,老太爺翻了一頁,漫不經心打量了她一眼,視線如有千斤秤砣壓諸在身,一時間,她竟是覺知到了莫大的威壓,老太爺沒請她入座,就這麼令她立著,只肅聲問:「為何突然想念書?」
在溫廷安看來,這是一道送分的論述題,可以從大鄴文治的弊端與式微、溫家在朝廟之中的地位、溫龐兩黨之爭、國公府長房的境遇、自己嫡長子嫡長孫的重擔等,多角度切入。但她又顧及原主的思想覺悟,可能還沒到這一步,她將答覆刪繁就簡,剪去深奧論述,結合了挨打的經歷,只講了自己是被挨了呂氏的鞭笞之後,決意洗心革面,誓為溫家崛起而讀書。
溫老太爺聽罷,將通鑑闔上,終於正眼審視溫廷安,顯然是對她的覺悟還算滿意,命她隨意揀個座兒,溫廷安早間挨了一頓棍打,雖然搽了傷藥,但被打的肌膚還隱隱作疼,是不能久站的,眼下終於能坐下了,她心下舒了一口氣。
「念在你有悔悟之心,祖父會支持你念書,但你也要有自知之明,」溫青松沉思了片晌,緩緩開口,「你過去劣跡斑斑,屢犯校正之令,老先生對你印象極差,族學不太可能再收留你。」
溫廷安恭聲道:「廷安過去不敬師長,考棚舞弊,竊自博弈,確乎犯下諸多荒謬之事,但皆非十惡不赦之重罪,縱使博弈,也是一圖樂子,並未斂財分毫,老先生嚴苛懲戒廷安,廷安絕無牴牾之意。」
溫廷安看著溫老太爺,一字一頓:「但循大鄴明文令法,在未犯七出的重罪情勢之下,族學沒有理由將學子驅逐。」
一抹深意掠過溫青松的眉心間,他捋了捋髭鬚,淺啜半碗羅漢松茶,口吻噙笑,不可置信:「你還研讀過大鄴令法?」
溫廷安顧著為自己辯護,卻忘了原主是不學無術之徒,她用餘光掃視了崇文院的書閣架子,急中生智道:「父親在資政殿編修國史,常在晚膳論及新律更撤之事,廷安聽了一二,經年耳濡目染,也就陰差陽錯記下了,更何況,廷安念書之心堅篤,自然要用些令法,為自己作綢繆。」
溫青松撫掌稱笑,不得不談,他眼下對溫廷安有一種士別半日,刮目相待的感覺,原以為這個嫡長孫過去是個吳下阿蒙,現在儀姿磊落大房,談吐也趨於明朗儒雅,雖說油腔滑調的毛病未改,但真的長進了不少,他感到蘊藉,思及後日族學應考之事,復又皺了皺眉心,道:「你雖想念書,但已有一年未去族學,落下課業太多,連鄉試都沒能過,若想赴春闈參加會試,怕是天方夜譚。」
原主課業是一團稀泥,一年前鄉試,庶弟得了解元,二房的三少爺溫廷涼亦是成了貢士,而原主的鄉試表現,堪稱一塌糊塗,考試攏共三日,她便卡在頭日的考試里,壓根看不懂經義題,更寫不出千字論策,後兩日考試,原主索□□空卷,受卷官和謄錄官看著她卷子,笑了半日,這鬧成了考棚里的一樁笑聞,原主一空成名,受封『白卷公子』。
溫廷舜與溫廷涼成貢士,算是有了功名任官的門檻,可以參加翌年於京師春三月的會試,命運便是從鄉試拉開了差距,這些天資卓穎的少爺們,一步一步踏上入仕為官的青雲路,而溫廷安貪圖享樂,不思進取,混跡於紈絝江湖,雖然都同樣姓溫,但人們談起幾位少爺的口吻和態度,全然是不一致的。
溫廷安與溫廷舜唯一的羈絆,大概便是她尋人打折了他的腿,後來,她的下場極為慘戚,豬狗不如。
一切的變故,是從那一場鄉試開始。
「廷安自然知曉與弟弟們差距,但學而優則仕,懇望祖父能給廷安一個機會,劃定一個時間備考,以證篤學之心。」
溫廷安剛穿來時,摸清了大鄴的科舉制度,縱使不是鄉試升上去的書生,只消得到族學或書院的察舉信,也是能有赴京會試的資格。
此外,她猶記得在琢繡院外聽到的線索,心中有了一絲把握,大鄴的考學之制與相類,族學的規模與太學院相似,小考日日有,大考三六九,依輕重劃分,攏共有私試、公試、舍試,私試每月一次,公試每歲一次,過幾日是春分,便有一場私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