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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溫廷舜在溫廷安近側跪下,應聲:「孩兒的腿傷,是自己出城貪玩跌傷所致,與長兄毫無相涉。母親若是責罰長兄,也請一併責罰孩兒。」
溫廷舜話語平寂,卻異常堅決,大有一種長跪不起的勢頭。
第4章
溫廷舜這一出跪下,教外院一干人震愕得不知所言,呂氏怔愣,歇了動作,那蘸了血的藤棍僵舉於虛空之中,走了一個起勢,卻再狠不下心落下。
溫廷安按捺住滔天疼痛,不動聲色審視近旁陪跪的庶弟,心下有些納罕,他端的是眉清目華,生著一張冷峻清寒的面孔,氣剛軒正,話辭天然教人信服,但她一時想不通,溫廷舜不是恨透她,意欲弒了她麼,怎的今次卻瞞報實情?
呂氏抽了一口氣,淚珠如滾瓜似的砸下來,道:「舜哥兒不必替這孽兄說話,你腿疾未愈,經不起這般折騰,陳嬤嬤,快扶二少爺回去。」
陳嬤嬤等僕役正待去攙,卻聽溫廷舜道:「孩兒承儒學,從不打誑語,腿傷確乎是孩兒於雪野貪玩不慎所致,還是長兄救下孩兒,徹夜照拂,孩兒才從陰司揀回一命。茲事有傔從王冕為證,母親可召其對峙。」
他一席話滴水不漏,呂氏聽罷,心中鬱氣慢慢消了不少,又是傷感又是寬慰,少時王冕便被推了上來,他愧怍地凝著大少爺,復又忐忑地看著二少爺,把溫廷安唆使龐禮臣尋打手的事抹去,只說了離開抱春樓後的來龍去脈,其他房的女眷一聽,王冕所述與溫廷舜所講的相一致,雖不明真假,但二少爺說是誤會,那眾人便只能就坡下驢,視作鬧了一場烏龍,都有些尷尬,紛紛勸解呂氏。
劉氏和溫畫眉抱作一團擠眉弄眼地哭著,場面功夫當然是要撐持一下,但聽到大少爺救下了二少爺時,劉氏暗暗吃驚,枕邊風是她吹給溫廷安的——為何她製造了開頭、醞釀了過程,卻未料中結尾!
大房城門失火,只消溫廷舜將禍根引向溫廷安,在國公府鬧出聲勢來,就能讓呂氏一輩子塌著骨頭做人,她劉氏登堂入室,當家做主,指日而待也。屆時二少爺為官做宰,平步青雲,必會念著這份交情,她們母女倆自是不愁吃喝的,隨著二少爺品級擢升,眉姐兒能攀上金玉良緣,諸如郡爺侯爺相爺之流,並非全無可能。這般挑撥離間的連環計,動動嘴皮子的功夫,劉氏還是半點都不吃虧。
結果眼下,她釀好的一盤棋,全然走岔了!
少頃,溫老太爺的管事長貴掖著手,立在祠堂外邊,扯著細嗓子淡聲道:「各房都散了罷,家醜有什麼可窺的。」
長貴是溫青松的心腹,白面灰袍,前身是先帝寢殿裡的退休掌印,服侍帝王三十多年,後遭坤寧宮算計,差點殞命於皇陵,還是溫老太爺救下他,此後,為一心效忠於恩人,長貴成了崇國公府家中管事,這一待又是三十年,在各房眼中,長貴是個從不顯山露水的角兒,大家都挺怵他的。
長貴發話,各房果真規規矩矩地四散下去,劉氏抱著眉姐兒原想待著,但長貴眼神是很毒的,似乎將一切的局,都洞悉得一清二楚,劉氏害怕他看出端倪,爾後反咬她一口,她不敢多留,抱著眉姐兒先悻悻回自己的院去了。
「呂夫人,您訓歸訓,但大少爺好歹也是溫家的匾額招牌,他負傷事小,殘了也無妨,但溫家地位眼看不保。大少爺這般模樣給外人見去,叫人說溫家與龐氏的粗野作風是同一路數,萬一落下了話柄,傳到了朝中,豈不是讓府內諸房老爺們難堪,您說是也不是?」
呂氏將藤棍扔給廝役,以袖揩淚,恭聲稱是,她曉得溫老太爺終於鬆口,看在溫廷舜的份兒上,找了個台階給大房下,同時給溫廷安面子,讓兄弟倆化干戈為玉帛。
待長貴帶著侍役離去後,溫廷舜平視著前方,鴉黑的睫羽斂落一片翳影,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嗓音,對溫廷安居高臨下道:「這條命我還給你,眼下兩清了。」
溫廷安頗覺費解,捉摸不透少年的心緒,陳嬤嬤和丫鬟們心急火燎扶二人起身時,她往他方向看去,卻不想,溫廷舜亦在審視著她。
在溫廷舜的眼中,他覺得這個長兄,從小時起,便生得過分斯文俊秀了,容色芙蓉勝雪,眉如娥黛,膚如蜜脂,甚至,五官比尋常閨閣人家護養得還要精緻,經了一頓打,那一對眸,就像是浸了新雨的空山秋池,添了三兩分陰柔嬌憐的意蘊,毫無男兒該有的陽剛與氣魄,溫廷舜心生一種微妙的懨嫌,懶得再看。
陳嬤嬤請了宮中嚴太醫,先替二少爺診治腿疾,診治完這頭,再去濯繡院給大少爺看看。
嚴太醫對溫廷舜印象是極好的,想著他未來可能成大內宰執,遂提前拉攏好關係,千叮嚀萬囑咐,盡心盡力。但到了溫廷安這裡,他態度冷了下來,明顯是對臭名昭著的紈絝子弟並不待見,話里話外透著一股子蔑冷,開了方子,公事公辦,沒多照看便離去。
稍息,丫鬟檀紅與瓷青攙溫廷安回內院療傷,陳嬤嬤趁著晌午,打了盆煮好的熱水,遣散了倆丫鬟,為她濯洗身體,卻教溫廷安峻拒了,陳嬤嬤苦笑,輕聲道:「大小姐,您是我從幼時服侍到大的,您若是自尊恥於見人,那我也無立足之地了。」
溫廷安沒想這麼多,她適應了紈絝子弟的身份,但尚未適應方方面面被人伺候的日子,總覺彆扭極了,但陳嬤嬤格外固執,溫廷安不同意的話,她便固守在屏風跟前,久不離去,萬般無奈之下,溫廷安只好任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