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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溫廷安將毛氅罩在了溫廷舜身上,將其裹得嚴嚴實實,王冕本欲來抬人,卻被她勸阻了,溫廷安平和地看向沈雲升:「沈大哥,能再幫幫忙嗎?」
她與王冕皆不通醫理,而沈雲升的老父是慶州地縣府衙一帶的老中醫,對醫治腿骨很有造詣,沈雲升幼時被逼著背過《黃帝內經》與《傷寒雜病論》,也接觸過像溫廷舜這種遭際的人。
再者是,大鄴近年以來,諸多州路傷寒與瘟疫頻發,官家不僅重視四書五經與歷代國史,也將醫道列為書生們該去研習的學問。
門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溫廷安不是一位愛逞能的人,她貴有自知之明,內行的事,要交給內行的人來做。
王冕有些不太信任,跟溫廷安擠眉弄眼:「這姓沈的能行嗎,感覺不大靠譜?要不咱們去尋個大夫來吧……」
溫廷安捋平了呼吸:「他一定可以的,你去看守洞口吧,別多話了。」
面對此情此景,好在沈雲升足夠鎮定,淡淡看了溫廷安的面容一眼,什麼也沒問,先摸出隨身帶的刀具還有酒壺,烈火火舌舔過刀尖,刀尖潤過烈酒,空氣里,先是響起了裂帛之聲,再是響起了骨窩啪啪扳正之響,場景惹人心驚膽顫,溫廷安一直捏著袖袂,為溫廷舜拭汗,她看到他的眉心微顫,曉得他應當是恢復了幾分意識,但他並沒有睜開眼。
個把時辰過去後,溫廷舜的腿勉勉強強保住,情勢還不算太糟糕,沈雲升滿手蘸了血,欲用衣袂胡亂擦擦,卻見溫廷安給他遞了一張絲帕,絲帕是滿繡銀緞,材質極好,沈雲升薄唇微抿成一線,沒接過:「我一介鄉野粗人,消受不起朱門之家的貴物。」
朱門,是朱門酒肉臭的朱門。
他一定是聽到了王冕的話,是以,才會這樣說,話里有影射之意。
「沈大哥,您是誤會了,那傔從嘴上沒有把門,心直口快,但本心是不壞的,望您別把這些話放心上去。」
溫廷安還想再解釋什麼,但見沈雲升笑了笑,搖了搖頭,徐緩撩袍起身,交代了一些注意事宜,便大步往洞口去了,說救人就只是救人罷了,一點寒暄都不願給,說一不二,性子耿直,如松如竹。
末了,她好像聽他沉聲道了句:「道不同,不相為謀。」
門對門,戶對戶,院對院,一如竹門對竹門,朱門對朱門,兩重門之間,相隔的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溫廷安與王冕攙扶著溫廷舜,趁著雪勢小了些許,早趕慢趕,搭馬車回府顯得過晚了,她怕溫廷舜撐不過去,為今之計,只能先去了沈雲升的那座草廬,暫歇一宿,主僕二人又累又困又乏,原想倒地便歇。
但溫廷舜身上都是血,髮絲凌亂,衣衫腥臭,造相狼狽極了,溫廷安原想指揮王冕去幫這位庶弟濯身,但她想起了自己在原書里的慘狀。
約莫半個時辰後,王冕幫襯著,將煮開的水斟入了大木桶里,納罕地道:「少爺,沒事咱們折騰個什麼勁兒,橫豎這個二少爺都是賤命一條,擱著放著,明兒讓府上的丫鬟隨手洗洗不就得了,他哪裡動用您這雙貴手?您用不著憐憫他!」
溫廷安哂然,輕聲道:「本少爺可沒憐憫,那幫人犯了事兒,不把一些東西清理乾淨怎麼成?就怕有個萬一。」
語罷,她便將木門反鎖上了。
王冕打了個哈欠,納罕道:「真奇了怪了,今日大少爺是吃錯了什麼藥?何時變得這般謹慎了。」他覺得今夜,大少爺一些行止都變的古怪。
溫廷安在前一世,不是沒照顧過男人。
她是積極分子,做過長達六年的志願護工,風雨無阻地為養老院的老人擦洗過身體,現在,讓她來照顧一個僅有十七歲的少年,應當是不在話下的。
橫豎溫廷舜陷入了暈厥,應是沒那麼醒過來。
草廬內沒有炭火,雪聲衝撞在窗扃處,她褪下了厚絨氅衣,袖袂綰了幾疊,露出了纖細的一截手腕,蘸濕了熱毛巾,拎了一張木凳,坐在榻前,先幫溫廷舜洗濯染血的髮絲,洗完頭髮,拭乾,再去幫他擦臉,她洗得非常仔細,近乎細緻入微,像個虔誠忠實的信徒,想要通過這般伺候,洗濯掉自己造下的孽。
溫廷舜,人如其名,有帝舜之姿,借著燭火看著非常養眼,她想了起來,溫廷舜還是老國公溫青松親自取得名兒,舜之一字,可是君主的諱字,一般不能隨便亂取,但在溫廷舜抓鬮那日,恰巧抓到了官家刻印的邸報,老國公爺眼光極毒,露了悅色,欣慰道,「邸報是何物?是朝堂里開創盛世的刀筆吏,此兒摸得邸報,看來未來有文韜武略之器才,不若取個舜字為佳。」
他的腿保住了,假令持續復健醫治,三個月後未嘗不能上京應考。
溫廷安一面為溫廷舜擦身,一面想著自己今後的出路,大鄴是典型的科舉社會,對於士人而言,讀書應考、考取功名是唯一出路,而原主,女兒身男兒相,除了花天酒地,當一個散財郎,便是一無所長,如果是個女子,倒還有嫁人這一出路在,但她已經無法回去了。
今後該怎麼走才好?
假令能保住命,今後是外出求個生計,還是擔起嫡長孫嫡長子的身份,跟隨同輩一同進書院考科舉,以求仕進……
怔神之時,溫廷安的纖細腕骨,倏然被一隻冷沉的手牢牢攥住,手掌力度不算大,卻教她絲毫掙脫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