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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5:49 作者: 古靈
    循著綠芙蓉的視線,樓沁悠眺眼望去。

    通往綠映莊的寬道上,兩旁俱是濃密的樹林子,而在前方約一百五十尺的另一頭是一處大轉角,不拐過那個彎兒,來人就看不見綠映莊,綠映莊這邊的人也瞧不見來者何人,綠芙蓉所指的正是那個拐彎處。

    「是。」

    「好,很好。」

    聽綠芙蓉的語氣里透著隱隱然的狡詐,樓沁悠不由攢著眉兒看回綠芙蓉,但見綠芙蓉竟是滿面笑容,幾分「我就看妳要怎麼辦」的嘲諷,幾分「終究妳還是要被我擺布」的得意,於是她豁然明白了。

    一切都早就安排好了!

    出現在那彎角的人絕不會是她願意嫁的人,於是她不得不改變選擇,最後她終究只能嫁給綠芙蓉為她選擇的丈夫,這就是綠芙蓉打的如意算盤。

    「那麼,可以開始了吧?」綠芙蓉好整以暇的問。

    樓沁悠眼瞳深黝的注視娘親片刻,再垂眸思索半響,而後遙注彎道。

    「好,開始吧!」

    於是,所有目光齊聚於道路前方那一處拐彎,等待著。

    不到一刻鐘,遠處便隱隱傳來一陣衣袂翻飛聲,眾人頓時失望的翻了翻眼,而來人一轉過那個大彎角,立刻察覺無數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也嚇了一大跳,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是來喝喜酒、看熱鬧的,不是來干架的好不好!

    再過片刻工夫,拐角處又嘀噠嘀噠轉過來一匹騾子,上頭顫顫巍巍的坐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頭子,懷裡捧著帳簿,嘴裡喘著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一口氣上不來就嗝兒屁了,看得四周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不是武林人物,可是都老到不行了,搞不好還沒拜堂,新娘子就要做望門寡了!

    果然,興高采烈的綠芙蓉──她以為這下子九成九搞定了──甫向老頭子提說要把女兒嫁給他,那老頭子連新娘的樣子都不敢看一眼,就嚇得臉色發青皮皮挫,當場從騾子上摔下來。

    「不,不,我家老婆子會拿菜刀追殺我的,不,不行,不行……」說著說著,他竟然眼白一翻,昏厥過去了。

    原來是個妻管嚴!

    眾人哭笑不得,你看我、我看你,徹底無言,然後不約而同轉注綠芙蓉,看她要怎麼辦?

    綠芙蓉臉色難看的咳了咳。「呃,既然這位老人家不同意,就不勉強了。」

    再過半響,又有兩個人推著一車新鮮蔬果出現在轉角處,不是武林人物,也不是老頭子,可是

    綠芙蓉笑吟吟的瞄一下面無表情的樓沁悠,欣然迎上來人。

    「請問這位大嬸,這位是令郎吧?多大年紀啦?」

    「他是我孫子,九歲啦!」

    「是嗎?真好福氣,大嬸這麼年輕就有孫子啦!」

    綠芙蓉笑得更誇張,簡直就像是戲台上的女旦,表情不誇張一點,後面的觀眾就看不清楚,她又瞥樓沁悠一眼,後者悄悄垂眸,臉上依然沒有半絲表情。

    「不知令孫可願娶我女兒,有豐厚的嫁妝喔!」

    這種低下的賤民愛的就是白花花的銀子,用「豐厚的嫁妝」這種詞,肯定能輕易的讓他們上鉤,而且不會提出任何疑問。果不其然……

    「嫁妝?」胖大嬸兒雙眼一亮,眉開眼笑。「好,好,當然好!」

    「好極了,那就馬上讓他們成親吧!」綠芙蓉兩眼盯住樓沁悠,笑吟吟的等著她後悔,等著她喊:停,等著她說改變主意要嫁給宇文靖仁了。

    「咦?」胖大嬸兒笑臉僵住。「現在?」

    「對。」綠芙蓉依然緊揪住樓沁悠,一心以為樓沁悠就快忍不住了。

    「不成,不成!」胖大嬸兒的腦袋搖得像暴風裡的浪頭。「這種事得由他爹來作主,而他爹得半個月後才能回來……」

    「半個月?」綠芙蓉皺眉,拉回眼來。

    「對,至少得半個月。」

    「但我並不強求父母一定要親臨主婚……」

    「胡說!」胖大嬸兒不以為然的怒叱。「婚姻大事,父母怎能不親臨!」

    「可是……」綠芙蓉斜睨樓沁悠一眼。「非今天不可,真不行嗎?」

    「不行,不行!」胖大嬸兒繼續搖頭。「那是規矩,我老婆子可不想惹我那獨生兒發火,他脾氣可不太好呢!」

    「那就……算了!」綠芙蓉不情不願的說。

    於是,大家繼續罰站。

    又是武林人物……

    來幫忙打雜的母女倆……

    收帳的布莊掌柜的也說他「無意」娶妾……

    莊裡的浣衣丫鬢省親回來……

    不知不覺中,旭陽偏西了,日近黃昏,已經有好一陣子都沒有人再出現在那拐角處了,枯候多時的人們不禁開始懷疑……

    新娘子到底嫁不嫁得出去?

    就在這時,一陣疾如擂鼓般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迅速傳來,估計約有三、四匹馬左右,於是眾人不約而同想到

    來者倘若不只一個男人,又非武林人物,怎麼辦?

    正思忖間,馬蹄聲終於轉過那處拐角了,映入眾人眼帘內的果然是四匹馬,不過,只有馳騁於最前方的那一匹馬上有人。

    一個風塵僕僕,滿臉大鬍子的邋遢男人…… 「咦?是我的馬送來了耶!」

    樓雪悠驚喜的歡呼,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

    那位邋遢得好像剛從大牢里逃出來的江洋大盜的大鬍子,以令人驚嘆的騎術與熟練的技術,在同一時間裡停下四匹奔馳的馬,然後跳下馬等待樓雪悠喜孜孜的審視最後面那兩匹堪稱上品的駿馬,待樓雪悠表示滿意的頻頻領首之後,他就把那兩匹馬的韁繩交給樓雪悠。

    「沒問題了?那麼余帳請付清。」慡朗的嗓音,率直的語氣。

    「好。不過……」樓雪悠一手掏銀票,兩眼卻瞥向另一邊,目光愛極,滿含覬覦。「真的不賣嗎?那兩匹?」

    她說的是另外那兩匹不屬於她的馬。一匹是大鬍子自個兒的坐騎,軀體出奇的高大雄偉,神俊無匹、器宇軒昂,皮毛烏黑油亮,那雙眼卻赤紅如火;另一匹恰恰好相反,皮毛潔白無垢,宛若天山上的冰雪,一雙眸子卻如海也似的澄藍。

    也難怪她覬覦,就算是外行人來看,也看得出那兩匹馬是可遇不可求的極品龍駒,任何人只看上一眼就會愛上。

    瞧,四周站得近一些的江湖人物不都滿眼讚嘆的靠攏過來了。

    「非賣品。」大鬍子十分乾脆的拒絕了。

    「你出價,我絕不回價,如何?」樓雪悠還不死心。

    「非賣品。」

    「起碼出個價嘛!」

    「非賣品!」同樣的回答,第三次,大鬍子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可惡,既然不賣,幹嘛帶著到處炫耀嘛?」樓雪悠也火了。

    「不關妳的事!」大鬍子很不客氣的說,並伸出粗糙的大手。「請付清!」

    「你……」樓雪悠氣結,超想賴帳不給,可是在這種各路江湖人物環伺左右「監視」的情況下,她不能也不敢替綠映莊丟臉,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故意把銀票往地上丟。「付清就付清!」

    奇怪的是,那張銀票明明是往地上飄落的,可一眨眼,卻已落在那隻粗糙的大手上,看來倒像是那張銀票自己往那隻大手上飄過去似的。

    「好,銀貨兩訖,我走了!」偏身,大鬍子就待上馬。

    走?

    不,他怎能走,要走也得等他的戲分結束之後才能走。

    綠芙蓉急忙上前一步。「這位,請止步!」

    大鬍子狐疑地回過頭來。「幹啥?」

    綠芙蓉堆滿一臉虛偽的假笑。「能否借問,這位可曾成親?」

    大鬍子挑了挑眉。「不曾。」

    綠芙蓉笑得眼都瞇了。「那麼,可願娶小女?」

    大鬍子那張臉立刻拉得比他身後那匹馬的臉更長,「她?」大手一伸,指向樓雪悠,語氣說有多不願意就有多不顧意。

    綠芙蓉忙搖頭,「不不不,是她三姊,喏,是她,她才是新娘子……」一把將身後的樓沁悠硬扯到大鬍子前頭。「還有一筆十分豐厚的妝奩喔!」老詞,她也把大鬍子看作是一般低下的馬販了。

    妝奩?

    哼,有啥了不起!

    不過

    大鬍子上下打量樓沁悠兩眼,聳聳肩。長得還可以,看上去文文靜靜的,似乎是個溫馴聽話的小娘兒們,應該不像她妹妹那樣任性無理,最重要的是……

    對方是自個兒送上門來的,就跟大哥、二哥一樣。

    「好,我娶。」慡快的應允了。

    「可以立刻成親嗎?」

    「沒問題。」

    「很好,那麼……」綠芙蓉故意再把樓沁悠更往前推,使樓沁悠與大鬍子之間只相隔著一個手掌距離,好讓樓沁悠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分明,她真願意嫁給眼前這個粗俗又邋遢的魯男人嗎?「妳呢?妳可願意嫁給這位……呃,呃,公子?」

    公子?

    尚未舉眸看,一股刺鼻的馬騷味便直鑽入她的鼻腔內,使樓沁悠不由自主的窒息了,好半天都無法呼吸。

    雖然早已下定了決心,但有那麼一剎那間,她遲疑了。

    她真的寧願捨棄能夠與她相知相惜的宇文靖仁,而屈就眼前這個陌生又粗俗的馬販嗎?

    不,不,她不能猶豫,為了爹,也為了她自己,她必須堅持下去。

    於是她深深吸入一大口氣,讓那股馬騷味肆無忌憚的凌虐她的肺部,希望自己能早一點習慣這種味道,然後她徐徐抬起眸子。

    但由於兩人實在太靠近了,大鬍子又高了她一個頭不只,想看清他的長相,她就得用一種很不自然的角度仰高視線,而在她雙眼平視前方時,視線也只不過才剛對上大鬍子寬闊的胸膛,瞬間,一股更濃烈的異味撲鼻而來,嗆得她差點當場吐出來。

    她霍然恍悟,大鬍子身上傳過來的味道為何會如此嗆鼻。

    她不是沒聞過馬騷昧,雖然不怎麼好聞,但也不會如此令人聞之欲嘔,但如果濃濃的馬騷味里又摻雜了濃濃的汗酸味,臭上再加臭,那可就不只是簡簡單單一個「臭」字可以形容的了,那幾乎是可以謀殺人的惡味。

    「你不喜歡洗澡嗎?」她不覺脫口問。

    大鬍子吃了一驚,「耶!妳怎會知道我沒洗澡?」旋即,他緊張兮兮的壓低了嗓門,「拜託拜託,千萬別跟我娘說啊!她警告過我,要天天洗澡,若是哪天沒洗澡被她知道了,她會讓我好看!」再委屈的嘟囔,「話說回來,如果不是為了趕在期限之前把妳妹妹的馬送到,我也不會急得連洗澡的時間都沒有了,所以這不能全怪我,對,不全都是我的錯!」

    聽他憨直的央求、辯解,像個孩子似的,樓沁悠有些兒意外,馬上繼續拉高視線,突然有點急著想看清楚他究竟長什麼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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