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頁
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劉玉耀暫時不能理解其中含義,她想了想,學著卓思衡平常安慰她的動作,也將小小的手掌搭在卓思衡肩上輕輕一拍,說道:「相父也會有所收穫的!」
卓思衡心懷此生從未有過的百感交集,忍住眼淚用力點頭道:「相父今日最大的收穫,就是你與蒼生的未來。」
……
此次行刺宮變風波的言議被皇太女的冊立所取代,成為真正使人不住言說的大事,流竄於朝堂之上和市井之間。
並非沒有反對的聲音,只是這些聲音最後都被利益牽扯,當最後明光學宮的諸位宗室子嗣被押送回各自封地後,皇帝從嚴處置了與劉鉞勾結的朝臣,殺儆後又有恩典:緊接著明光學宮廣開學錄的旨意便下達四海。
這次,不論官職與出身,但凡年紀七歲至十三歲的孩童皆可取試得以於學宮入讀,且入內之人今後無需科舉,亦可於皇太女東宮為官。
最重要的是,入試分為男女二考,除去男子,女子亦得以應詔。因皇太女也需如鎮定二公主與諸位女史一般博學的女伴,此為特例。
一步登天之機在前,百姓可有魚躍龍門之幸,而公卿之家亦都感懷幸好女兒得入大長公主之女學,今日才有如此良機可以把握。
非議被希望與期待淹沒後,震動也只是悄然無聲的掙扎而已。
當皇太女奉行禮法以東宮之儀拜謁祖陵時,那些甚囂塵上的反對就已是大浪淘沙後的少許遺存,無論是自上而下還是自下而上都掀不起任何風浪。
就在這份平靜中,劉玉耀的東宮之儀十分隆重,連重傷初愈的皇帝都不顧身體參加一系列於京中的典儀,但因不能見風太久與勞碌奔波,祖陵的郊祭劉煦卻無法親臨,只得讓卓思衡率領群臣,陪伴皇太女劉玉耀前往祭祀。
東宮祭祖的典儀繁瑣複雜,成人亦是折磨,故而許多本朝帝王立年幼子嗣為太子時,多因恤懷而略有延後。可劉玉耀卻不能延後,因為她是史無前例,於是必須名正言順。
看著小小的女孩汗流浹背面色蒼白,卻還是在重複禮官所示意的禮范,卓思衡在幾步之後心痛不已,卻也知曉她今後必須隱忍的苦痛只會更勝今朝。
天未亮便開始的祭祀終於在三個時辰後進入尾聲,然而此時仍未到晌午。
劉玉耀即將進入祖陵太廟內,獨身一人叩拜列祖列宗,並慎獨一人在其中至黃昏方可出,這倒是比在文武百官和公卿之貴面前重複繁瑣禮儀要輕巧許多,可祖陵太廟內極為昏暗,只有令牌前供有長明之燈,想到這裡,劉玉耀便心生懼意。
她最近越來越怕黑了。
就在她徘徊猶豫之時,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劉玉耀抬頭去看,笑著低聲叫了一句:「相父!」
卓思衡身著大禮朝服,也是繁瑣,但他因是顧命之臣,代行皇命,有責任領著東宮皇太女至太廟門前。
於是他牽著劉玉耀走進太廟的院落,典儀的隨從嚴守禮法,站在外面恭候。
偌大御道只有他們兩人亦步亦趨朝前走去。
「相父,你身體好些了麼?」
「好多了,只是風寒。」
「這幾日沒有見你進宮,真的好了麼?」劉玉耀有些懷疑。
卓思衡其實進宮了一次,但不是去見皇帝也不是去見劉玉耀,而是去見了太后。
他將一個只有成年男子大拇指粗細的精緻瓷瓶自掌心展露。
太后面若止水望著這個瓷瓶,嘆道:「哀家可以瞞過所有人,卻早已知曉瞞不過卓大人。」
「太后在皇帝出事後從事發昏厥到前往福寧宮,這期間足以去一次趙王宮,將這毒藥賜給趙王。」卓思衡語氣平緩,不似興師問罪,也並無怒意起伏,只是在陳述事實,「那個時候,整座宮中,趙王是陛下唯一的威脅。」
太后的眉眼微垂,緩緩道:「那孩子並非有罪之人,可生下來卻已是戴罪之身。哀家自知此心狠手辣之舉甚為違背天理,但那個時候,哀家的天理便是陛下,便是阿辰……若上天意欲懲罰,就讓哀家一人承擔好了……」
「太后當斷能斷,以身犯險,為臣所不能。臣並非來指認逼迫太后,而是將此證物歸還,這件事不會再有其他人知曉,若太后有罪,臣亦會得領天罰。」卓思衡將瓷瓶放在太后近前,又道,「趙王是甘願為陛下赴死,而他死後種種罪名,皆是臣所捏造,其實真正要背負這萬古佞罪的,只有臣一人。」
太后此時方才涕淚盡落道:「卓大人何出此言?你所為皆為皇帝與皇太女以及天下,絕非一己之私,你是如何性情,哀家與先皇都瞭然於心,行此事於你來說何嘗不是愧痛至極?你是我兒的大恩人,卓大人……你又救了他一次啊……你上次救了他的命,這次救了他的心,我若因此事責怪於你,才真正要受天譴的啊!」
……扆崋
那日將心中愧疚言出,卓思衡並未覺得有些許寬慰,可是今日握著劉玉耀的手將入宮面見太后的真相隱瞞,他卻得到了些微的平靜。
……
卓思衡和劉玉耀終於走到了太廟正門,卓思衡停下腳步道:「殿下,您要自己進去了。」
劉玉耀的手指都是冰涼的,透過半開的門,她朝里看去,只見其中唯有漆黑,和盡頭的那一點點光亮。
她顫聲道:「相父……求求相父陪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