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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一直以來,希望能以趙王為繼承人的臣工皆以奉正朔自居,他們之所以連被扣押也無所畏懼,正是因為他們所言句句在理,不管是祖宗之法還是國之律例皆有可依,但皇帝的一番話卻讓他們陷入絕望和死寂,他們的「正朔」忽然變成了「篡逆」,他們也變成了謀逆之臣。
卓思衡再度示意禁軍將人帶走,這次,沒有人再站出來求情了,謀逆何等大罪,方才語氣鏗鏘之人,怕是終無再見天日之能。
二十餘名官吏幾乎是被拖著帶出了崇政殿,呼喊冤屈的聲音漸漸消失,殿內每個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言語。
劉煦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跌坐回御輦中,若不是大長公主及時攙扶,他似乎就要跌在地上一般。
瑤光公主劉玉耀將一切看在眼中,她睜大雙眼,努力掩飾內心的不安,這是她第一次身處朝堂觸及政事,卻是以謊言的形式了解真相。
是的,都是謊言。
卓思衡見皇帝行過誅心之事,一時雖痛苦,但卻沒有後悔。
這是他能做得最好安排了。
早在皇帝拔除玉簪半個時辰後再度甦醒,太醫欣喜宣布御體無恙,只是要修養許久方可,大家終於長出一口氣。中宮寢殿再度能聽聞細細的哭聲了,瑤光公主湊到劉煦身邊,將遍布淚痕的臉放在父親的手掌中,劉煦虛弱地撫摸孩子,向太后道:「兒臣不孝,令母后受驚,是兒臣的罪過,今後兒臣再不會如此使得母后懷惴惴以度天年了。」
太后此刻方才涕泣出聲,連到:「好孩子……你我母子同心至今,怎至於如此說?你是娘在孤苦時唯一的希冀,何談罪過這樣的話?」劉婉此時窩在母親懷中,伸出手去,握住了兄長的手。
聽此母子肺腑之言,在場之人無不銘心而淚。
大長公主擦去眼淚,用很重的鼻音道:「陛下如今已確保無恙,不知宮外的事該如何處置?無論怎樣安排,姑姑都責無旁貸。」
「謝姑姑,有你在,朕沒有不放心的,只是今次之事還需從長計議,朕不想授人以柄。」
劉煦這樣的話十分像先帝了,大長公主劉莘吉聽罷感懷再淚,卻強忍著思念點點頭。
一直沒有打擾皇帝一家人死裡逃生後的溫情,他在這段時間裡已經想好要如何處置今日之事,或者是如何利用。
只是這個決定對他和劉煦而言,都必然誅心。
在請其餘人皆去暫歇後,殿內只剩卓思衡和劉煦君臣二人,劉煦看卓思衡的疲敝與黯淡神情,也只他今日辛苦,正想讓他也去休息,卻聽卓思衡一句話猶如驚雷般炸裂在腦海:
「趙王殿下服毒自盡了。」
劉煦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他會聽錯但卓思衡不會說錯。他躺在床上,望著帷幕自四面八方垂落,許久道:「也好,是解脫了……」
卓思衡說道:「陛下,臣有一計策,可令今日之禍消弭於無形,亦可用此事助公主殿下順利入主東宮,只是要陛下行誅心之舉,臣不忍,但不得不言明。」
「你要朕說什麼?」
卓思衡深吸一口氣,與其說說服劉煦,倒不如說他更想說服自己:「今日宮中動盪,諸臣與親貴定然會有自己之盤算,於禮法上,趙王繼位實至名歸,我們要做的,是將這實至名歸變為……罪不容誅。」
劉煦驚得坐起,直直看向卓思衡:「可是朕的弟弟,已經死了……」
卓思衡聽見自己的聲音衰弱,但所說之語卻極盡無情與冷酷:「正是因為趙王殿下已薨逝……死人沒有辦法替自己辯解。」
……
這種聽著自己話語的陌生和寒冽感此時此刻在崇政殿再度將卓思衡刺痛,他清楚得聽見自己說道:「陛下勿要為逆賊心傷,保重龍體,社稷為上。」
「請陛下保重龍體,社稷為上。」
眾臣齊道。
劉煦卻疲憊地擺擺手道:「社稷為上……朕何嘗不是這樣想?」他顫抖著自懷中取出一份裝裱精美的聖旨,大長公主雙手接過,遞給卓思衡,二人飛快對視一眼,卻都面無表情。
「念給他們聽。」劉煦說完便仰靠在坐輦中。
「是,陛下。」卓思衡雙手恭敬呈開聖旨,只看一眼便驚異頓住,轉向劉煦,可劉煦卻示意他照讀不誤。
聖旨的前面都是一些敬天法祖的套話,到了中段:「趙王劉鉞,中宗成皇帝幼子,自幼湛愛有嘉,德才兼華。朕效先帝之親,托國器之重,封趙王劉鉞為皇太弟,他日繼承大統,國祚永延……」
他念完後與其他在場之人皆是驚悸不能言語,然而有人的驚是真,有人假裝從善如流卻暗道:八成這聖旨也是出自卓思衡之手。
劉煦聽卓思衡念完,痛徹心扉長嘆一聲道:「所託非人……所託非人啊……朕不論是選擇東宮還是擇選大臣,眼光均不及先帝。」
嚇得在場大臣無人敢接此話。
唯有卓思衡規勸道:「陛下不要沉湎傷痛,今日之事也非陛下所能預料,自古手足為權勢反目非此一件,陛下無需自責,當務之急是保重龍體,我等臣工今後還要仰仗陛下為國為民盡心竭力。」
「朕本近日即將宣布此詔,現下看來已是廢紙一張。然而先帝曾說,國不可一日無儲君,東宮之重亦是天下之重。此位虛懸乃是朕之過也,才令如此多奸佞歹人心生妄念甚至意圖行刺謀反,朕今日自取滅亡之道,卻得天與祖宗庇佑才逢凶化吉,自當戒之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