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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她每次回家你都說瘦了,你不膩我都膩了。」

    虞雍自廳外而入邊走邊說。

    「我哥說我瘦了我就是瘦了!」卓慈衡回頭瞪他一眼,再轉過頭來時又笑容盈面道,「大哥可想我了?」

    「想,當然想了。」卓思衡也笑答。

    「你們兄妹不是三天前才見過嗎?」虞雍漠然道。

    卓思衡立即擺出一副孤寡空巢老人般無助淒楚的表情來,果然立竿見影,慈衡當即回頭反詰:「我和大哥從前天天都見,嫁給你後三天才能見一次,想才是應當!再者說,你去到古壇場大營一走就是一旬,不也是每天機會一封信說想我嗎?」

    虞雍也不知道是被噎住還是別的原因,臉漲得通紅,只好別過臉去,假裝聽不到卓家兄妹敘舊。

    雲桑薇顯然早就已經習慣這樣的場面,只是笑,但卻不說話。

    在卓思衡細細問過慈衡衣食住行各方面後,虞雍終於忍不住道:「知道你們兄妹情深了,該說說正事了。」

    慈衡這才和雲桑薇一道離開,只留兩個男人在屋裡,沉浸在緊張的氣氛里。

    「姓楊那小子去朔州幹什麼?」

    面對虞雍的開門見山,卓思衡也不讓他坐下喝茶,自己先落座道:「聖上派去的。」

    「我還不知道是聖上派去的麼?他如今在殿前司做點檢郎官,除了聖上還有誰能差派得了?我問得是為什麼。」虞雍自己也不客氣,說著直接坐下。

    在主人沒有主人的禮數客人沒有客人的德性氛圍里,談話似乎都以非常直接且自然的方式展開。

    「那你去問聖上啊!」

    卓思衡的理直氣壯讓虞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但聲音太大,他拍完立即側耳聽了聽外間的響動,確定慈衡沒聽見,才放下心怒道:「就算是聖上在這裡,我也要說一句好大的膽子!當初聖上力排眾議給皇后的母親與妹妹從寬治罪,多少人因此事不滿你心中清楚,如今還把個生父不明的孩子帶回京,做什麼?要是讓朝野知道那又是一場好戲,你明明都知道,竟然放任聖上如此為之?」

    「那就不要讓他們知道。」卓思衡端坐在椅子裡,語氣強硬得仿佛不像是他,「當做這孩子不存在。」

    「那就讓她真不存在好了。」

    虞雍的這句話讓卓思衡悚然起身,氣惱道:「你敢!你敢讓禁軍的人半路對個孩子下手,別怪我不客氣!」

    在孩子的問題上,卓思衡從來都是半步不讓的。

    「那孩子……也不是自己想生下來的啊……」

    卓思衡的語氣由怒轉嘆,最後自己也沉默不語了。

    他當然知道虞雍的辦法才能真正一了百了,但如果世事紛擾何曾一了百了?

    虞雍也沉默了,許久,他緩緩道:「事已至此,聖上是什麼意思?」

    「他想看看孩子,然後找個理由,讓皇后撫養,畢竟皇后是孩子的姨母,也算是一家人。」卓思衡自己也知道這聽來有多無力。

    「自家人?」虞雍煩躁得在屋內疾步兜了兩圈,回道,「尹皇后自己就是個禍害,還讓她帶出個小禍害不成?」

    這話本是大不敬之語,可是,卓思衡卻緘口而默,只靜靜望著茶盞里沉下去的茶葉。

    虞雍看著一反常態的卓思衡,直言道:「聖上早就該廢后了,拖到今日懸而不決,才有如此多麻煩,聖上哪裡都好,是,我不否認是你教得出色,可偏偏這點,你為什麼從來不提醒他呢?」

    「象升,我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但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這是卓思衡第一次叫虞雍的字。

    虞雍愣住片刻才點點頭。

    「你恨你父親麼?」

    虞雍神色一變,咬著牙許久都未能啟口。

    但沉默卻是最好的回答。

    卓思衡平靜道:「你母親貴為公主,一生卻並不快樂,阿芙在她去世時尚且年幼,故而不記得太多,但你不一樣,你是親眼看見你母親如何被你父親傷害,鬱鬱而終的。你父親甚至曾懷疑阿芙不是他親生骨肉,險些將阿芙在襁褓里摔死,是你救了妹妹,送到了善榮郡主家中,郡主顧念和你母親的情誼,不忍你們受苦,硬是與你父親翻了臉藏養你們二人在府中,如此這般,你們兄妹才與樂寧親如手足一道平安長大。你父親老國公暴躁狂怔,想來年幼對你母親和你必然殘酷。你十三歲起寧願自請去邊關投軍,也不願留在京中,也是為這些緣故。」

    虞雍握緊的拳頭緩緩張開,卻又再度繃緊出發白的關節來。

    「我說這些並不是想激怒你。你雖天縱富貴,出身朝野無其二者,可個中悲辛畢竟少人知曉。你對阿策如何疼愛,我都看在眼中。你是個好父親,你這樣渴望成為一個好父親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戰勝你所恨的那個人——你的父親。他雖然已經去世,但會永遠是你心中的那個對手。好了,現在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曾經的太子如今的皇帝,也是一樣,他為什麼這麼執著於做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這就是我為什麼不提醒他,因為這是他盡全力活下去的初衷。」

    很長時間裡,後廳安靜的唯有秋夜長風悄悄溜入掛簾時那不經意的掀動聲響,虞雍的眼光聚焦在虛空當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卓思衡的嘆息不比秋風更短,他心中也是萬般為難,可是,終究許多事人力無法為之:「當今聖上看重情義甚於權力,或者是,他的權力其實來自於情義,他為情義行至今日,自然希望情義周全多於權術操控。這些是一個人無法改變的東西,你可以察覺他行事的規律,但卻無法更改和說服……我們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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