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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朕也是隨處看看……」劉煦暗罵自己慌張無狀,略理了理心神,故作鎮定道,「顧女史快起身,朕與女史……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了,不知女史是否忙碌?怎麼還親自送來書籍?」

    顧世瑜再行一禮後才緩緩起身,歲月在她清秀的面龐上填了些許細微於眼眉處,可在劉煦看來,她似乎比從前更勝清輝照眼,只是看著她,就讓劉煦心跳喪失規律,胡亂到處碰壁,好像他頭十幾年的人生一般。

    「回陛下,書籍乃是大長公主與臣女親自甄選,此乃大長公主府與女學向瑤光公主開蒙進學獻上的敬意,臣女親自送入宮中也是為顯鄭重,每本書均由府上女書房點校,更有曾編纂《女史典》時尋訪的珍本復刻,含同編另冊共七十六本,已裝箱送至殿外,這是書單,請陛下過目。」顧世瑜說話辦事都與從前一樣嚴守法式章則。

    劉煦自她手中接過書單,卻沒心情觀看,只粗粗覽視一遍,闔上後努力保持平常那樣的笑容說道:「辛苦顧女史了。」

    「那臣女便告退了。」

    顧世瑜行禮後欲走,劉煦心中一驚,想都未想便開口道:「顧女史留步!」

    聽罷,顧世瑜回身行禮道:「請問陛下還有何旨意?」

    完了,劉煦根本沒有什麼想說的,他下意識這句也只是因為還想和顧世瑜再說兩句話而已。可他已經不是當初的太子了,作為天子,每一句話都得有他的緣故,否則豈不和那些昏君一般言行無狀麼?

    苦思冥想之際,劉煦猛然驚覺,此處不正是明光學宮麼!他當即道:「顧女史於女學為教多年,足以謂茹古涵今、殫見洽聞,大長公主將女史視為股肱臂膀,說你夙夜匪懈兢兢於勤,朕想讓女史來做明光學宮的授業之師,公主若能以女史為范,朕也安心足慰。」

    雖是一時想來的話,可劉煦卻覺得,女兒當真要像是顧世瑜一般,自己作為父親夫復何求?

    顧世瑜微微一愣,顯然是沒有料到皇帝會如此突然提出這樣正式的邀請,可很快,她便收斂神色,斂衣而拜道:「陛下知遇賞識,臣女銘感五內。然而請陛下饒恕臣女回拒此諭。絕非臣女不知好歹竟枉顧天恩,乃是臣女有不得不為迫在眉睫之事。」

    此話一出,劉煦也不顧之前的邀請了,忙追問道:「是有什麼要事麼?有什麼朕可以幫上忙的麼?」

    「女學已設立十餘載,然而在地方州府卻推行不暢。」顧世瑜的聲音也略略沉遲了下去,「卓女史前年已領受大長公主之命,前往江南府督辦府女學,並設印造局來刊行《女史典》等書冊,這些年小有成效。於是臣女也於月余前請命於大長公主殿下,決意前往寧興府,與卓女史一南一北,共同將先帝與大長公主的德惠之舉仁施之政遍及當風。此事十分緊要,臣女乃是大長公主所恩遇才有今日之寄望,如若不能恩報大長公主,談何忠義而為人師範?」

    一段自述也如此鏗鏘有力振聾發聵,劉煦心似水波,早攪動得久久不能平息。

    「顧女史辛苦了,女史能心繫大業是社稷之福,是朕草率了。」劉煦感慨道。

    他當然清楚,卓慧衡前往江南府後,只有顧世瑜一人留在大長公主身邊負責女學諸般事宜,她如此憔悴也不是沒有理由的,思及此處,他不禁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曾經的女史羅元珠。

    下意識、毫無防備地,他就說出了自己的所想:「若是昔日羅女史能在,你和卓女史也好有人分擔……」

    不料此言一出,顧世瑜聲調都揚高几分,表情嚴肅至極道:「陛下固有四海,怎能作如此無狀之語?」

    劉煦愣住了,半晌「朕」不出一個字來。

    「陛下可知國有國法?國法不可欺,國君亦需從?」顧世瑜語調和言辭一般激烈,正色道,「羅元珠刑涉篡逆,能留下一命乃是大長公主殿下懷仁以德,令其戴罪相恕,這已是額外之恩,陛下的意思難道是要赦罪寬恕她麼?臣女再怎愚魯不堪一用,也將盡畢生之所能,無需罪人襄助!罪當其罪,已有寬宥,無有再恕之理。天道有常國法為器,若重罪之人得幸蒙恩,今後亂臣賊子豈不各個心存僥倖視天理與國法於無物?陛下尊為天子,理當率法萬民,請勿要再作此視國法於無物之語了!」

    劉煦急得額頭冒汗為自己分辨:「朕不過是順口一說……朕沒有這個意思!女史別急,朕不會枉顧國法的!顧女史消消氣……」

    皇帝的語氣和聲音急切但溫柔,半點也不像朝堂之上,顧世瑜也有些詫異,很快她回過神來,立即跪下道:「臣女失儀,竟然面斥陛下,請陛下責罰!」顧世瑜知道自己有時候脾氣急躁,但這次實在是過分,雖然皇帝的話的確大錯特錯,然而她卻一時激動忘了君臣之禮,便是勸諫,也不該如此疾言厲色……

    她在不安中等待許久,然而等來的不是落罪的冷諭,而是一聲似嘆息般的笑與溫和柔軟的聲音:

    「若顧女史能以諫臣之身於朝堂之上面斥朕之過責,那才真是國之幸事。」

    顧世瑜訝然抬頭,正對上皇帝的眼眸。

    劉煦第一次這樣近去看顧世瑜的眼睛,這是一雙濃黑似墨但清亮逼人的眼眸,其中自己的倒影如此清晰,以至於那一瞬間,劉煦多希望自己可以永永遠遠被困在這雙眼中。

    他覺得自己今日一點也不像一個皇帝,說出的話也全無帝王之態。但此處無有他人,只短短一刻他能暫時在顧世瑜面前做回自己,想來……也不會有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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