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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更何況這次祖祭的次禮均由瑤光公主劉玉耀從旁協助父皇劉煦。
次禮祭是個奇妙的位置,聽起來職能僅次於主祭,可卻連襁褓里的嬰兒也當得。
因為這個位置大多是留給皇帝的繼任者。
這也是卓思衡無論如何也要劉煦帶上瑤光公主奔波千里的緣故。
當然,也不只有繼任者做過次禮祭。當年英宗在鎮定二公主的襄助下平定叛亂、再造江山,為告天敬祖,彰顯正統,英宗帶著兩個姐姐於天下安定後至麟州行大祭之禮,便是讓二位公主以匡扶之功行次禮。
有了這個先例,暫且無有子嗣的劉煦讓唯一所出的女兒來代行之事也無有阻礙,許多人都以為與其先讓一眾人為了這個位置暗中齷齪爭搶不止,不若早定下一位可以服眾的人選,免去好多紛擾才是上上。
用大長公主的話說,是卓思衡太懂得利用人在時局晦暗不明時微妙的博弈心理,那種我不能穩穩拿手的事,寧可不去爭搶也不想落入到競爭者手中的心態,被他玩弄在了股掌之上。
最危險的瑤光公主反而成為諸位宗室心中最合適的次祭人選,當真是諷刺。
這樣的祭祀大人都覺得磋磨身心,更何況七歲孩童?
劉煦每每暗中查看一旁的女兒,見其身著玄色禮服被頭飾壓得人都要垮塌的細小身體搖搖欲墜,心中的痛惜比自己的疲累更為痛苦,他只能用卓思衡告知的話說服自己:
這只是個開始,公主今後要承擔的重任遠比今日更加沉重。
劉煦深吸一口氣,繼續完成他必須完成的禮儀。
「桐始華,電始見,蟄蟲啟,萍始生,玄鳥至於人間,而鳴鳩拂其羽……」
祭表由皇帝主祭而誦,是為祖先聞聽,再轉由次禮祭向祭台之下眾人朗聲重複,是為世人知曉。
稚嫩的童聲自上而下,清越且自然,沒有半點磕絆,使人驚異於此言出自七歲公主之口。
隔著十二條垂下冕旒,劉煦望著女兒專注的樣子,心中只覺世上哪有什麼離經叛道和蔑倫悖理,他是皇帝,他想給女兒什麼就給他什麼,旁人只需要服從,無需要詢問緣由。
這是他的權力。
……
七日祭禮結束後,因太過勞累且北地倒春寒的兇猛,劉煦和劉玉耀父女倆都感染了風寒,不過好在因從前麟州大祭便常有此等情況,行鑾帶足了太醫,三五日後,父女二人便基本痊癒。御駕理應這個時候回京,然而劉煦卻提出要帶瑤光公主再北上多走幾日,去到延和軍治監與雄峙關御駕巡邊。
卓思衡雖然了解皇帝的用意,可還是擔憂二人身體,然而不等他開勸,劉煦這次提前準備好了說辭:「卓大人可還記得……戾太子巡邊之事麼?」
卓思衡一愣,萬沒想到劉煦竟會提及此事,他自父親和從前朱五叔口中都聽過許多次,其中的警示意味如今對他和劉煦以及瑤光公主不言自明。
「孝宗在位的第二十一年,攜太子劉縝與其餘諸子前來麟州行宮,主持大祭,劉縝以太子之尊為次禮祭,這本是一次尋常祭祀,可誰也不知竟對今後影響甚巨,回到京中沒有多久,劉縝太子之位便被廢除,世人為避其稱,以戾太子呼之。」
卓思衡對這段歷史不敢說如數家珍,但幾乎是可以將年份月份與事件毫無錯漏的答對。
劉煦聽過後黯然點頭道:「朕與卓大人一樣,分外關注此段歷史……曾幾何時朕也以為會重蹈戾太子覆轍……不過總算吉人自有天相,有卓大人從旁輔弼,今日朕之江山也算高枕無憂了……不說這個,朕是想說,其實實錄記載戾太子在祭禮表現得宜並無不妥,後續孝宗為他定下的十二條大罪中的『不敬祖祭』可能也只是刻意找了個大的名頭蓋上罷了。真正讓他徹底失去父親信任的,朕想應該是在祭祀之後前往延和軍治監的巡邊所至。」
「臣在朔州時,鄉里有位年長長輩,臣喚其為五叔。臣所在之鄉為延和軍治監的軍屯鄉,多是營中親眷,故而臣聽過些延和軍中往事。」卓思衡緩緩說道,「五叔曾說當年戾太子至延和軍治監巡邊時他也在場,其表現全無儲君之氣,瑟縮畏懼,軍治監上至邊關大將下至士卒均深感不屑,用五叔的話說,便是擔心要是有一天真打起仗來,要聽此人坐鎮指揮送命,實在是萬般不情願的。」
「是的,實錄雖無記載,但母后向我講過外祖曾於此次伴駕,巡邊時,戾太子確有不狀之舉,可他是因禮祭後生病,卻馬不停蹄雖孝宗前往延和軍治監,一路顛簸病情加重,實在難以支撐才導致疲弱無狀,後來是由當時的景宗代行軍中與邊關將領的宴飲等事,這也是景宗同各地邊將來往甚密的緣故之一吧……但外祖也是外臣,所知寥寥,母后隔開一輩,亦是沒有來由得知此等秘辛。」
劉煦說完神色閃爍,他如今在人前已不會有這樣的神態,可在卓思衡面前足夠自如放鬆,並非有所隱瞞,而是不知該不該說。
卓思衡了解劉煦,只道:「陛下可是有什麼不好說的猜測麼?」
「朕懷疑,或許是景宗暗中……暗中有所為也未可知。」
劉煦說得小心翼翼,卓思衡卻笑道:「陛下,您又不是景宗的親孫,不必這樣忌諱的。」
劉煦一愣,旋即也自嘲笑了,嘆氣道:「朕這樣子還真是小家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