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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不,這樣不行。」佟師沛的神情從嬉笑迅速變為一副極其正經的面貌,「大哥,我確實沒有過外放經歷,這是無法服眾的事實,我與你交好也是不避人的事實,我不願意因為我爹為我留下的蔭庇而讓你落人口實,況且在我心中,我爹真正給我找的蔭庇可不是什麼中京府的大樹,而是你才對。」
他說得如此認真,卓思衡聽得也是心潮澎湃,眼神都染了光出來。
「再者說,我可是在中京府混過的官吏,你給我塞到地方去,難道就會手忙腳亂不成?天底下還有比此處更複雜的吏治麼?或許有吧,但中京府乃是九州四海最大的衙門,這總是毋庸置疑的,我既然有本領在這裡讓人挑不出錯處,那到了地方,我也未必就不能長袖善舞。」
佟師沛說得十分酣暢,竟將茶當做酒一般豪飲而盡,再起身道:「就讓我試試看吧!這不單單是為大哥你,更是為我們的將來。如果今後我們有同樣的抱負和所求,那就必然會再次在朝堂上相遇,那個時候我也會有自己的話語可講,會有能幫助大哥的實在能耐,我的父親也會以我為驕傲的。」
佟師沛說得激動,卓思衡聽得更激動,幾乎眼淚就要落下來。他重重拍在這個自己在尚未踏上這條權力之路前就已經認識的摯交,心中有千百句話,但最終卻就化作了兩個字:
「珍重。」
這之後,卓思衡親自將佟師沛送至門口,他不忘叮囑佟師沛回去問問妻子的意思,又道:「此法最快也要在恩科後才會遞交全書呈奏,你不必急,我自有安排。」
「那時候大哥的安排會讓人指摘說是為了避嫌才故意給我差遣出去,何必如此?就在冬日前吏部的選調將我入了冊吧,我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決不是一時意氣,這點大哥可以放心。」佟師沛笑著說完翻身上馬,又朝卓思衡道,「大哥也別太擔心別人了,你自己的路才最難走,我們追著你又有何難?」
說罷,他瀟灑打馬而去。
恍如當年與卓思衡船上相邀的意氣風發之少年。
望著佟師沛的背影,在日漸寒冷的深秋之夜,卓思衡忽然領悟到了一個從前未能參破的事理:
其實每個人的命運無時無刻不在改變,在不同的路上亦可交集。
領悟到這點後,卓思衡只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與他擁有同一處終點。
即便此行註定路途遙遠。
第242章
黍苗青似翠玉,然而翠玉卻連綿不成海一般起伏的萬頃碧濤。
春風此刻溫軟,卻仍遜色孩童稚嫩的發梢一籌。三五成群的農家稚童正聚在田邊比誰抓了大個的蟋蟀誰撿了鮮甜的野莓,風沾著他們被歡快汗水濡濕黏在額角的頭髮拂過,可誰也不覺得涼也不覺得熱。
這五個孩子裡領頭的是個七歲的小姑娘,她細布的嫩青色裙衫好像一片柳葉織就,軟柔簇新,比別的同樣穿布衣布裙的孩子要顯得精緻許多,只是眼下這麼好的裙衫也掛滿泥湯草梗,一塊塊的污垢自上而下,從臉到裙裾,一個地方都沒放過。
放眼望去,幾個孩子都是差不多的模樣,五個圓圓腦袋湊到一處,汗水也滴入到一塊泥土裡去。
「……咱們就賭五個莓子!」
「不得行!要讓我爹知道我敢賭,他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兩個斗蟲的小孩一個好勝一個膽小,爭執起來,一個說道:「去年冬天來村裡的師範不是教過麼?,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我爹說師範說得對,小時候賭鬥蟲,長大了就要進賭坊去賭一年的收成!」
於是另一個罵他膽小,兩人爭執起來。
「不許吵!」青裙衫的七歲女孩忽然一聲制止了兩人,「咱們玩是為了樂子,吵架豈不和初衷背道而馳?」
她說完平靜看向膽小的孩子道:「你爹是在嚇你。宣永五年,父……聖上下旨清查全國所有州郡的賭坊,並明令禁止私設賭坊賭局,更將聚賭、參賭和因賭販賣人口之事列入《刑律》,予以嚴懲,現在哪裡還敢私設?當天下九州沒有王法嗎?」
「你個客商家的丫頭,是今天才來咱們鄉的,你又不知道……」膽小的孩子嘟囔道,「有些賭局都是偷偷開的,去年縣城上就有人賭破了家,我爹回來才教訓我的……」
青色裙衫女孩一聽這個頓時自地上爬起站直,眉毛都立了起來道:「你說,這賭坊在縣城何處?又是誰開的?開了多久?可否報官過?」
膽小的孩子說不出來,另一個年紀稍大一些一直沒說話拿葦葉給蟋蟀編籠子的女孩笑道:「他爹也是聽人說的,可我聽我爹說,去年時候孔大人帶好些衙差找到那個偷開的賭坊了,抓了好些人回去,賭坊門也給關了,現下那處開了個涼水面的館子,我爹年前帶我和哥哥去買年貨,還去吃了一頓。」
於是話題回到了涼水面是否好吃,裡面要加什麼澆頭上,各家做法不同,青色裙衫女孩這次沒有再發號施令了,她靜靜聽著孩子們的討論,顯得十分好奇。
蟋蟀急切地名叫,也不知是因好鬥還是想要逃離,不住得朝草編的蟋蟀籠撞,這幾聲叫喊再給孩子們喚回,於是幾個孩子一邊吃著野莓,一邊拿草梗去逗蟋蟀。青色裙衫女孩捉來的蟋蟀個頭不大,但是卻十分兇猛,照著其他孩子教得方法,她驅策逗弄蟋蟀的技術已是十分精湛,在連贏了三場後,方才好勝的孩子也服了氣,急道:「你不會是騙我們吧?你說你不會鬥蟋蟀,可怎麼玩得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