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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參知是怎麼想的呢?」劉煦此時很需要卓思衡這個當事人的結論。
卓思衡沉默許久後站住腳步,他左側是瀲灩的太液湖誰,右側頭頂正插一株開得正艷的石榴樹枝丫。
劉煦也停了下來看向他。
卓思衡自貼身的懷中取出一封信,恭敬遞予劉煦道:「此封信還請陛下過目。」
劉煦不明所以卻仍是接過拆開,外面的信封很新,可裡面竟還套著一個,卻是泛黃糙舊多有斑駁痕跡,顯然有些年頭了,上面挺括勁毅的字跡略有些像卓思衡的筆跡,但一看便知只是神似,完全出自不同手筆。
「東宮洗馬盧載親啟……」劉煦輕聲念道,隨後拆開閱讀,只讀了兩行,他便頓覺周身寒冷似火的七月也無法抑制那份不可言說的戰慄。
「卓參知,這是令尊留下的?」
「是當初東宮涉事之一盧家的後人所留,乃是我父親親手所寫書信,其後人交予我手,此人陛下也見過,正是如今吏學司事陸恢。」
與劉煦的驚駭面孔相比,卓思衡卻是要沉靜得多。
「戾太子竟在死前曾造景宗毒害!若此事當時查出,景宗也無法向群臣交代,所以他才滅口行事。以免污其聖名。」劉煦立即理清信中所揭示的真相,他看著卓思衡問道,「卓參知,敢問先帝可曾看過此信?」
卓思衡平靜道:「臣從未曾將此信獻予先帝親觀。」
「為什麼?」劉煦不能理解,「先帝縱然遇事深思熟慮,可若視此信,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定然要還戾太子一個公道給景宗一個論斷,卓參知與高御史……還有其他人家也能就此揚眉雪恨,參知為什麼一直隱忍不發?」
「臣並非不想為家人雪恨,可正是因為先帝會因此信於朝野肅清撥亂,臣才保持緘默至今。」卓思衡看向那封信上熟悉的字跡,目光流露無限的思緒,「景宗駕崩多年,若追究起來他才是元兇,可這世上如何去找死人復仇?陛下今日不知此事何為,其實還是有所執念,但這件事並非陛下登基第一年就該做之事,當事人均已過身,公道是給活在當下之人的,臣還活得好好的,可以等到合適的時候再行機變,或許還能作為援引也說不定。陛下也陪臣一道等等看吧。」
劉煦覺得自己雖不敢說十足了解父親,卻也多少知悉其個性。父親對此事深惡痛絕,只是一直隱忍不發,也並無好的藉口來發作。其實這封信完全可以作引而出,但卓思衡卻放棄了,要是真在父皇一朝憑藉此信論功,他何須輔佐自己上位?以他的才幹加上昔日東宮忠良之後的身份,平步青雲甚至無需指日可待,簡直是唾手可得。
但卓思衡卻沒有。
他選擇了一條更難的路,並且順利抵達重點——路上還捎帶了自己一程。
劉煦對卓思衡的感佩一直有增無減,今日更添重重一筆。
「將這些人送去陪他們的好主上景宗,我也算做完了人臣人子應盡之事。更何況……」卓思衡看著劉煦笑道,「和陛下您說不也一樣能有朝一日將公理昭彰天下麼?急不來的事臣就不去急,把握當下才可論來日。」
劉煦經此一論,也以拿定主意如何回復顧大學士,就在君臣二人相識一笑之際,高公公卻急急趕來,額前全是汗珠稟報導:「啟稟聖上,皇后娘娘產時已至,請您快去看看罷!」
……
「你快去看看!我進不去內宮啊!」
卓思衡火急火燎叫來雲桑薇,卻只能等在天章殿外,雲桑薇倒是鎮定,她說道:「有太后和聖上陪伴,想來無事。我去看看便是,你別慌。」
雲桑薇也有了誥命封銜,時長入宮陪伴太后,二人往往相談甚歡,於是太后賜下了宮中可通行的宮令,賜雲桑薇可隨意進出探望自己。
卓思衡趕緊示意她快去,雲桑薇走出一步,卻轉過頭回來壓低聲音對丈夫笑道:「宮變那天你都沒慌過,皇后生孩子你倒如臨大敵。」
「宮變那是宮變,都是有跡可循能推敲分析的。可是生孩子……我是真不懂啊!」卓思衡覺得自己腦袋如斗,一晃蕩裡面都是液體的聲音。
雲桑薇看他的樣子實屬無奈,讓他別瞎擔心便離開了,到了皇后中宮處,太后和長公主都已至此,而大長公主也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幾個女人都非常鎮定,只有皇帝像是被燙到腳的蟋蟀,根本不能在一處安靜下來。
真不愧是她男人教出來的帝王啊……
雲桑薇也只能在心裡感嘆一句。
皇后的哭聲與其說尖銳不如說淒楚,雲桑薇在等候時聽來未免有些傷感。
尹毓華的這個後位來得著實艱難,因受劉翊謀逆案中從罪的家人連累,前朝許多人極力反對,不過雲桑薇也知道,那些反對聲音最大的都是自己家有適齡女子的高門公卿,當年他們未必就願意將女兒嫁給尚為東宮的新帝,畢竟那個時候新帝的太子之位仍有懸念。可後來一夜潛邸化龍,眼看新帝又是孝順的兒子要為先帝守孝,他們便都急了起來,一面催促後宮不可一日無主,一面又非要趕快給太子妃的母家論罪言誅……
用卓思衡的話說,看著像替你著急的人,可能真正在著急的不過是自己的事,你只是個台階。
事實也恰好如此。
新帝和卓思衡都不希望掌權伊始就因後宮和外戚將局面變得複雜,於是乾脆也快刀斬亂麻,給彼時的太子妃母家按照國法定罪,但又說太子妃是先帝所選,要是不給封后,豈不是對先帝的安排有所怨懟?皇后要封,家人也要處置,可是皇后的母家按理女眷可以有些許從寬,於是就讓太子妃的母親和妹妹從株連的死罪變為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