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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然後,劉煦又走到群臣中來,拉著大家的手回憶先帝的音容笑貌與高尚品格,走了一圈下來說哭了四五個老臣,最終他才環顧四周道:「皇后是先帝為朕指命的結髮之妻,不日即將生產,朕與皇后近日即常常同懷將為人父人母之喜,又憂思昔日先帝是如何執朕與皇后之手盼永結親好……皇后即將誕育,朕若在這時廣納妃嬪,豈不讓先帝蒙羞?朕自己為難也就罷了,可若要先帝的顏面同朕一道不顧,朕無論如何也不能為之!」
為了烘托氣氛,卓思衡作為群臣之首當場表示,是這樣的,我們都是受先帝知遇之恩的臣子,怎麼能先帝剛走就為難新君呢?
他又替皇帝列了幾條不方便說的理由:
首先,先帝大行,新君繼位,需要花銀子的地方太多,開源需從長計議,節流卻是立竿見影,這時候後宮增加花銷太不表率了。
——其實中宗給皇帝留下的財產不管是國庫還是內帑都十分充足。
其次,今年恩科秋闈即將開始,此次恩科是今上頭次為國掄才,當屬重中之重,旁的政務都要往次後捎捎,總不能將後宮選妃列於此事之前為人詬病新帝內外不顧。
——其實意思就是別給臉不要,新皇帝登基不滿一年,前朝選官後宮選妃忙的不亦樂乎,傳出去也不好聽,你們不要臉皇帝還要,差不多得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國喪之年京官與有爵之家都不能婚喪嫁娶是祖制,皇帝也體恤各家的難處,於是今年也不另設年限和資質,讓但凡受此限制的人家皆可送兒女至國子監太學、吏學與女學去進學修業,這已是恩榮有嘉的德化之政,此三處如何難入列位如何不知?應趁此千載難逢之良機,多修博識以求光耀門楣才是。
——其實是說你們這些當家長的好好督促孩子學習別再想有的沒的,當心考試不過,被校長親自帶著試卷上門丟人可是會連祖宗面子一起丟掉的。
總之新帝這一哭加以上三條,最終讓所有歪打主意的人乖乖閉上了嘴。
卓思衡心中清楚,這次小朝會上皇帝這招多少有點胡攪蠻纏的意思,可偏教人挑不出破綻。這正是多虧卓思衡自劉煦登基以來一直為他所塑造的形象和積累的表面細節。
要是從前都沒有什麼孝順的表現,突然有人諫議倒演起戲來實在沒有說服力。要知道群臣也不是白吃俸祿的,這點心思他們再看不出來可能性極低,若是存心思要直言出來,大家面子上都下不來台,只要揪住破綻,人家也有話說反駁皇帝毫無底氣的行徑,所以做帝王的一言一行都不能臨時抱佛腳。
這也是卓思衡替劉煦所謀劃的一項基礎:從零開始,積少成多。
「陛下這幾日辛苦勞累,要多注意休息,經筵的事再往後放放,正好今年春壇因為大行皇帝的喪儀不能照常,明年春日大辦一場,再開經筵的序例。事有輕重緩急之分,不能事事都想同一時間窮盡。」
卓思衡的話讓劉煦笑了,他說道:「還是卓參知偏心朕多一些,若是先帝還在,參知一定耳提面命督促不休。」
卓思衡也無奈笑了,是啊,人心本就是偏的。
提及先帝,劉煦有短暫的沉默,他的笑容漸漸化作一絲憂色,聲音也壓低幾許道:「有一件事,朕必須聽聽卓參知的意思,否則實在不能專斷以詔。」
其實劉煦在位這半年大多政務都已上手,除了天性使然的略有謹慎和柔仁外,一些略顯棘手的政事他也未有處置不當。如今,許多事也不需卓思衡事事指點,他完全可以自己擅專,然而卻特意這樣說,看來是真有為難,卓思衡於是道:「陛下吩咐。」
「昨日顧大學士求見朕。刑部這半年一直有陸陸續續在審理鄭鏡堂與唐氏勾連結黨的案子,不過朕和你都以為不宜搞得人心惶惶,顧大學士也一直教人私下盤點抄下來那十幾家的財物與往來書信留待為證。昨日顧大學士帶給朕二十餘封信件,皆是……皆是景宗篡位前與這幾家往來的親筆。」
提到這位自己名義上的爺爺,劉煦也十分為難。
卓思衡也沒想到竟然還有留存這樣的物證,想來是這些家裡為留作自保之用,他思考後鎮定問道:「敢問陛下,是關於什麼內容的?」
「多是溝通朝中布置安排,將什麼人任到哪個位置上,又怎麼共同商議一件事要如何聯名上摺子……朕看過很是觸目驚心,假若逆王劉翊有景宗的手腕,今時今日哪有朕的立足之地?」劉煦回憶起半年前的一切仍是心有餘悸。
「陛下還有臣不是麼?」卓思衡笑著安慰道,「陛下覺得為難是因為其中涉及我家與高家等臣的內容?」
「瞞不過參知。」劉煦苦笑,「還提了不少,都是一些顛倒是非的構陷之語。」
「我們幾家同當初景宗一黨也算是朝野公開過的敵意,他們這樣說倒不稀奇,那是什麼讓陛下為難?」
「顧大學士問朕,這些是否要輯錄成冊公之於眾,朕很想為先帝和參知你做些什麼,如果這樣可以還參知的祖父與父親一個公道,還戾太子一個正式的尊號,朕覺得理當一試!可是……」
「可是如果這樣難免朝野震動,會有因景宗一朝得利延續至今者惴惴不安,又有人妄圖結黨以鞏固朝野地位,恐拉開黨政序幕。」卓思衡含笑說道,「陛下的顧慮臣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