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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你不是。你只是一個野心失當的人,失去了一切,還將失去性命。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輸麼?」卓思衡居高臨下,站著看向牢柵內那張漸漸僵硬呈現怒意的臉,「因為你從來都德不配位。你凡事存私無公,與唐家沆瀣一氣,為的是得到權勢後為所欲為,卻忘記聖賢之書里的教導,所以你才會有今日的結局,我與你是不一樣的。」

    「你自己陰暗詭詐無所不用其極,心中渴盼權力的企圖何曾半點稍遜於我?你竟在此大放厥詞什麼聖賢?」鄭鏡堂怒極反笑。

    卓思衡不以為忤,語氣比方才倒更加和緩了:「聖賢不是目標,應該是底線。可你從來都不懂。我做事確實不太光明磊落,可是想從陰溝里抓住老鼠,狸奴也要晝伏夜出才行。」

    「你這個小人,看似平和溫潤,仿佛君子,其實心胸暗垢,渴慕權勢不擇手段,你若有天垮塌,只會比我更慘!我眼看家族眾□□小連枝盡數問斬,不日也即將輪到我了,可惜,我真是想看看等到你這個絕世的好兄長親眼得見自己手足因連累而族誅時會有怎樣的表情。」

    鄭鏡堂的臉漸漸因為憤恨扭曲,但在卓思衡看來,這種詛咒無非是源於輸家的自我安慰和憎惡,這在他眼中沒有半點威懾。

    「你竟知道自己是有家人的。你既然知道還敢去做這大不韙之事,我看你的家人在你心中也沒那麼重要。」卓思衡的面目隨著話語逐漸冷峻,「可你在多行不義必自斃時,是否有曾想過,那些為你所謀而受盡其害者也是有家人的,他們何辜要被你的野心牽累?你將他人的性命和親人視為無物,可你自己品嘗到那份錐心刺骨之時,可有半點慚愧?你沒有,你只覺得天道不公而自己輸家而已。你錯了鄭鏡堂,懲治你的不是天道,是我。」

    鄭鏡堂頹然坐在地上,沒有了那份驕矜,他的頹喪和尋常死囚沒有半點區別。

    「唐家和你以為權力在手就會高枕無憂,天底下沒有這樣好的事情,權力壓在肩上不止是榮華和富貴,更是責任。不過你不明白這個道理也無妨,反正這道理你也用不上了。」

    說完,卓思衡不再看鄭鏡堂,取燈提行,朝著甬道盡頭的光亮行進。

    典獄外的雪尚未有停歇的跡象。

    他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氣,只覺這一路走得十分疲憊。

    不過當雪在他的身上融化時,他卻感覺到一種詭異的輕鬆,好像今日該做的事都已完成,回去好眠後,明日還有明日的期待與忙碌。

    這就是活著的感覺麼?

    「這雪真大啊……」他輕聲自言自語道。

    然而司事官卻聽見了,他以為卓相是在同自己講話,趕忙接上道:「大人,這雪比貞元十年那場可小多了!當年的雪可是堵得典獄門半高了去,裡面的囚犯挨餓了一天這邊才疏通。」

    是了,卓思衡回想起那是他在帝京過得第一個冬天。

    從貞元十年到如今,短短十五年,他卻好像已度過半生。

    不過,此刻落在他身上的,卻是宣永一年的雪,這個年號對他來說意味著一個別樣的開端,在經歷掀天揭地般的波瀾後,他還能站在這裡被嶄新故事裡的第一場雪拂過眼角眉梢,這已是一種足夠令人驚嘆的體驗。

    卓思衡這樣想著,冒著漫天大雪,邁出一步。

    第239章

    「中宗成皇帝的第一個盂蘭祭禮已都安排妥當了,御駕七月十三離宮郊祀,七月十六班駕回朝,這是禮部擬定的隨行人員名冊,這還有宗正寺列出的公卿伴駕的名簿。」

    太液池畔早過了百卉千葩的季節,卻因新移栽的榴花那獨一份的火紅耀得人眼花心放。卓思衡跟隨皇帝沿緋紅的湖岸漫步,連稟報工作的語氣都伴著七月難得清爽的風舒緩許多。

    皇帝劉煦接過卓思衡遞來的奏章,略掃一眼笑道:「朕昨夜按照你的吩咐抄了半宿《尊勝目蓮經》,現下眼睛都是花的,稍後朕看完加上硃批再給下中書省。」

    《尊勝目蓮經》是尊崇孝義的佛經,卓思衡認為新帝登基後有好多事要拿「孝」字來做文章,必須得做出些面貌才好示下,於是便讓劉煦手抄一份,屆時刻碑留存且再於郊祀焚燒一份,不管是樣子還是意思,都做得漂亮妥帖。

    如果是年輕時候,卓思衡或許會並不在意這些細節上的表面功夫,可如今他尊在相位,反倒覺得有時候看似虛耗精力的事也有其必然性。

    比如前兩天,又有人勸諫皇帝要擴充後宮,無非是因為自己家女兒這一年國喪不好論嫁娶,想著適齡之年趕緊送進宮裡。畢竟本朝祖制,若是新帝暫無血脈可繼嗣,為確保皇祚永延,可於百日天孝過去後甄選后妃充實宮闈,畢竟延續皇家血脈也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孝禮不可廢。

    偏偏劉煦剛好符合要求,於是那些家中有女兒想和皇帝論個親戚的貴戚官宦人家心思大動,紛紛上書勸諫新帝以皇嗣為重,場面蔚為壯觀。新帝屢屢回絕,直到那日朝堂上有人提出,剛好就到了爆發的時機。

    劉煦不愧是深得卓思衡親傳,說哭就哭,眼淚根本沒有任何預兆,他於小朝會上撫桌泣嘆,直道自己枉為人君,又哭訴道:「先皇繼位當初守孝一年有餘,朕自知品德才幹均難以企及,唯有孝之一字上渴望盡心竭力能與比肩,今日若不受納愛卿之諫許被議為不孝,可若納,亦是不孝。朕實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先帝若在該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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