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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靜靜看著大長公主的神色自含笑回憶變為苦澀,最終又回歸往日最常見的儀容端莊平靜道:
「苦痛不會隨死亡消弭,仇恨也自然不會。可我這些日子總忍不住在想,如果是兄長會如何處置此事,以羅元珠的才幹,他必然會隱忍不發使其能盡其用,將自己的抱負與基業置於最先考量。可我每每深夜入夢與兄長團聚,醒來卻又孤身一人飄零世間,心中深恨如何能解?卓相,如果是你你會如何?」
面對大長公主傷悲的提問卓思衡溫言道:「我未必會比先帝更有冷靜的魄識,有時也會因一時心軟意氣用事。」
「可是正是為此,兄長才讓你輔佐今上和照顧我。」大長公主低頭一笑,「這是兄長最欣賞你的一點,便是你即便慧判多謀與遠見卓識超乎常人,卻依然有一顆常人的心。我做不到你與兄長的本領,但至少見賢思齊還是能懂的。羅氏的身後事就按兄長的旨意辦,至於羅元珠,她辜負我的信任,即使最後在你妹妹的勸導下懸崖勒馬,卻也令我險些難以見到兄長最後一面,此恨絕非尋常,我不會重用也不會再見她,但是她的才能卻是我生平前所未見的女中翹楚。女學的明日尚待打磨,仍需她這樣的英才來匡助鼎力,我不喜歡辜負自己的人,卻也不希望自己的寄望半途而廢。所以就讓她自己選吧,隨她姐姐去也好,留一條命也罷,這是我最後能效仿兄長的底線了。」
「是。那臣便將這個消息告知聖上。也請大長公主準備後日的大朝會,聖上期待您能出現。」
「你比我想像中要平靜得多。」長公主對卓思衡異常鎮定的反應有些許詫異,「我以為你會勸我下達後者的諭令。」
卓思衡本已告辭,聽聞後又退回來,十分坦然道:「臣此行是替聖上求大長公主示下,自然奉行您的口諭。」
「你不替羅元珠求情?你們自在內廷與外朝為臣以來便交情很深這我知道。」
面對長公主的疑惑,卓思衡在臨別前最後施禮一拜,沉毅道:「大長公主也應該知曉的,臣與先皇的交情,也很深。」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大長公主府。
第238章
雪夜,大理寺典獄。
一匹灰色老馬孤零零拴在馬棚,太冷的天氣讓它半口草料都不想吃,儘管如此,大理寺的值夜的巡卒還是小心翼翼給它往槽里不住添加可口的草料。
一邊添一邊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小聲抱怨:「大半夜的……怎麼來了這麼大的官……」
不同於刑部大牢,典獄雖在地下,卻寬敞乾燥,多設燈台明盞於通道夾壁,又以乾草墊地,再灑青灰除味,沒有尋常監牢的潮濕蟲蟻與腐臭氣息。
這裡關押的大多是朝廷的機要犯人,或是身有重罪卻因諸多原因懸而未決,以及尚待三司會審及皇帝親自問訊宣斷故暫且羈押的官吏,因要涉上,故容不得苛待。
然而往往等待典獄內犯人的卻是更嚴酷的命運。
卓思衡忙完中書省政事堂的公務已將近午夜,至典獄時,值夜的司事官正打著瞌睡,見新相至此趕忙迎接。
鑰匙叮鈴叮鈴隨著二人步伐,司事官持燈走在側前帶路,總忍不住偷偷去看沉默的今朝新相,雖說知道他年紀不大便權柄在握,卻不知道竟然是這樣年輕。
「卓大人,就是這裡。」帶到後,他打開牢門,儘管此處亮度足夠,他還是將燈留下,離去前說道,「有什麼吩咐的,下官就在盡頭恭候。」
卓思衡點點頭道:「辛苦了。」
司事官似乎沒有預料到新相的謙和能惠及自己,忙道應該的,卻也邊走邊回頭,心道果然是死牢里的囚犯,來頭不小,竟也有這般重臣探視,可大概這之後就是死期了。
他見過的要案和大官也是不少,這其中的規律他還是知曉的。
司事官漸行漸遠,卓思衡步入囚室,將門帶上。
羅元珠起身頷首道:「罪臣見過卓相。」
她本就清瘦,如今更是憔悴伶仃,深褐色囚袍松垮罩住卻貼不了身,像是每個獲罪的大臣一般,在牢中的這段時日儘管無有苛待,卻還是被寢食難安所折磨。
卓思衡忽然想起第一次見羅元珠的那個午後,他初為翰林院侍詔,羅元珠剛入宮成為女史,二人的事業自伊始便有交匯,兩人也是共明心志,多年來雖不是頻繁往來的摯交,可卻惺惺相惜。
今日卻在此地再會,卓思衡一時百感交集,只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新君繼位,卓相事繁,卻還要百忙之中料理我這個刑罪之人,豈不使我罪加一等。」羅元珠愧慚道。
「如何處置羅女史也不是小事。」
羅元珠並不抬頭,只伏地長拜道:「臣甘願領死。」
「我們先不談這個。」卓思衡邊說邊將手中的提籃放在桌上,竟從裡面取出兩道小菜與溫酒壺來,「這是慧衡和顧師範托我帶來的,兩個人把我家廚房都要炒得燒著了才做出來,估計不會好下咽,但也是一番心意,你嘗嘗看。酒是我帶的。」
聽到卓思衡提及兩位昔日同僚,羅元珠面露慚色,側過頭去強忍淚水道:「是我辜負了她們。」
卓思衡平和道:「慧衡還好,她心中有自己的判斷,只是不願影響我所思所想,於是始終閉口不言。顧師範的剛烈秉正性情你再清楚不過,她將你視作女學的叛臣與恥辱,並認為你該訴諸國法論罪當誅,不過她也還是親自做了這道菜,顧師範真是性情中人……法是法,情是情,從法論事,因情起思,我也要學她如此涇渭分明做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