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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但他等來的是卓思衡篤定的笑容和擺手:「不急,再等等。」

    羅貴妃已被兩名越王的部下左右反手扣押跪地,她淒楚的哀涕在未至的黎明聽來猶如杜鵑泣血般哀婉苦痛,她控訴越王的行徑,斥責他的不孝與悖逆,然而沒人在意她的一言一詞,福寧殿的殿門即將為最終勝利者打開。

    「給逆賊圍住!一個也不許走!」

    一聲爆喝似驚雷炸地,楊令顯的刀都下意識出鞘了,可他驟然意識到,這不是卓思衡的聲音,也離得太遠。

    緊接著就是兵甲摩擦之聲、與疾步踏地之聲,卓思衡揚起的手制止了所有人的誤判,他的手就這樣舉在半空當中,遲遲沒有落下。

    那個清越的、屬於少年的聲音再次在黑夜中響起:「放開我母妃!饒你們不死!」

    與話音同時而落的,是卓思衡半揚的手臂,一聲令下,所有他身邊的禁軍精銳魚貫而出,沖入福寧殿的前庭。

    這裡已是混亂至極的場面。

    三方對峙的人群互相白刃相向,越王站在台階上似是被眼前場景驚到無措,羅貴妃被按跪在地,可蓄滿眼淚的目中卻也包含希望的光,她看向了自己的兒子——剛剛勤王而來的趙王。

    趙王身後的是數百名殿前司禁軍,這些人終於出現了。

    可不論是越王的手下還是趙王的人馬,都對殺出的兵馬司禁軍表現出驚異,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是誰的部下。

    但他們馬上就知道了。

    「臣卓思衡,來向聖上請安。」

    卓思衡邁著頗為輕鬆的步伐,好像真的和他所言一樣只是為了請安,鎮定自若穿過無數刀劍,一步步行福寧殿殿前三方的正中間。

    「天還沒亮,你請什麼安!」越王見他便不受控制暴怒道。

    「天還沒亮,二位殿下又在這裡做什麼?」卓思衡笑著回問。

    趙王看是卓思衡到此,之前的驚疑也有些許化作驚喜,忙道:「卓大人!越王行篡逆之事,矯詔逼宮,要謀反弒君弒父!快將他拿下!」

    ……

    福寧殿內與殿外仿佛兩個世界,這裡極黯無光,更無有一人,穿過熟悉的廳屋夾道,再往內走就是寢殿了。

    「你們等在這裡。」

    最後一道門,太子劉煦命禁軍在此處等候,而他則緩緩推開寢殿寬闊的大門,再掀開厚重的帷幕,苦澀藥氣撲面襲來,他心中一痛,卻還是快步走向御榻。

    「父皇!快醒醒父皇!隨我離開此處!這裡已經……」

    劉煦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靠近了才看清,父皇並沒有像想像中的安眠,而是睜著一雙在黑暗中依然鑠熠的目光,靜靜看向天頂的藻井。

    很快,這目光緩緩移至他的臉上。

    「是你。」

    劉煦只在父皇遇刺甦醒的那日聽過這樣虛弱的聲音,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本來已對父親失望至極,可此時這個衰弱游弋的氣音闖入他的耳朵,心口那種憋悶和苦痛竟無以言表,眼淚不由自主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父皇……」他極力忍住情緒,強迫自己冷靜,上前道,「我們快走!外面都是叛軍!」

    「我聽見了。」

    父親的表現比劉煦想像中要平和許多,但劉煦牢記卓思衡的話,他四處摸索,以最快速度找到個厚重的冬日貂裘披風,又拽了個不薄不厚的罩袍,此時顧不得那麼多了,他扶起父親,笨拙地將罩袍套在他身上,努力想將他扶起,然而父親只是伸出手來,緩緩示意他等等。

    「父皇不能再等了!」劉煦急道。

    「你怎麼不在外面呢?」

    皇帝的這句話讓劉煦愣住了。他本來是該在外面的,但是卓思衡讓他來,他就來了。實話是不能說的,他已不再是從前的太子了,如今他很快就能以自己的語言複述卓思衡教過的說辭:「我千里之外趕回來就是為了保護父皇,這時候不來帶父皇離開,難道要去外面與二弟兵戈相向,當著父皇的面同室操戈麼?」

    「同室操戈……這種事倒不用避免,只要你和皇家沾邊,它總會找上你來的……不管你是無辜稚子還是野心逆賊……它都不會放過你的。」皇帝忽然握住了劉煦的手,半坐半靠在床邊,喘了幾口氣後才說道,「是卓思衡教你這麼說的,對不對?他也跟著你來了吧?」

    劉煦心頭一緊,可嘴上卻反應得很快:「卓大人跟著兒臣勤王護駕,他教兒臣兵分兩路,救駕和討逆一樣重要,是兒臣選得來找父皇,卓大人說兒臣做得對。」

    卓思衡很早以前就教過他,謊言的威力不在於它的虛假,而在於它所隱含的真實。

    他的這番話半真半假,幾乎就要連自己都騙過去了。

    不過,他卻不能確定父親是否相信,因為此時握住他的手沒有任何反應,手掌的熱量透過皮膚隱約傳來,但卻沒有太大力氣扣緊。

    「你做得錯了。朕一定會死,到那時贏的人才能做上皇位,你又有什麼辦法逆轉乾坤呢?」皇帝言及此處卻頓了頓,忽然,他自嘲般笑了,「不過也對,你還有卓思衡,他救過你一次就會救你第二次、第三次……他是古今少有之奇臣,若是你的兩個弟弟坐上皇位,他大概就是史書上第二個霍光和劉裕……可如果是你,他則會是你的房杜蕭張……甚至諸葛武侯也未嘗不能……文廟十哲再添他一個也不算難事。然而他的心太軟了,心太軟的人做不了僭主、稱不了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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