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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即便性情不形於色如皇帝,聽了這高級又克制的恭維,也仍是笑出一分自得來,他命人給卓思衡賜座後才道:「吏部給顧憫淳入政事堂的旨意擬好了?」
「已經擬好,請陛下過目。」卓思衡再次起身,雙手奉上自袖口中取出的折表。
皇帝自胡公公手中接過後認真翻開後道:「不錯,你的文書功力朕信得過。上個月你代朕給佟鐸寫得祭表也是情理皆融的好文章。」話至此處,他驟然流露出些許傷感,「原本政事堂也該有佟鐸一處的,可那年他第二個兒子也於任上逝去,他請辭時,朕就算再想挽留,看著他滿頭痛恨而生的白髮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就算眼下朝廷這樣缺人堪用,若換至此時,我也仍是難以開口挽留……」
提到佟鐸,卓思衡的心中也難免泛起不散的悲傷來。
「對了,曾玄度告老還鄉的請旨朕也硃批允了,你們吏部也記得給封告身,賞賜這邊朕再想想。」
「遵旨。」
早在老師上表之前,他就已經告知過卓思衡,這也是近些時日卓思衡另一處愁緒的來源。
「還有一事,也是叫你來的緣故。」皇帝在鋪墊許久後終於說道,「今日朕叫來太子和越王,他們這個月被朕拘去弘文館讀實錄,一來,朕是覺得各處學風均有大盛之態,明年春壇,朕想讓他們二人主持,二來,朕也想看看二人的志興所在,今年這個冬天朕思來想去要做的事情很多,朝野上下的中流砥柱老臣們病的病老的老,也該讓大家都歷練歷練,派幾個差事出去看看深淺,所以就想拿這個當憑據給分派。」
這個題太好押中了,卓思衡反倒覺得如果自己錯了才是意外。
「陛下有需要臣盡心輔佐之處,臣必定不遺餘力。」
「先聽聽他們都得了什麼差事,再說你的。」皇帝今日與其說像是皇帝,不如說有種家翁的閒適感,仿佛真的是拽卓思衡來拉家常,談談他兩個出息的兒子一般,「太子這段時日看得都是實錄里農事的輯錄,朕問他緣由,你猜如何?太子竟說他在門下省這些時日,見下面被彈劾的官吏,好些都是有誤農時和不課農桑,無論是朝廷還是御史,都對此類官吏口誅筆伐。他當然知曉農事為國之根本,卻也好奇□□太宗至今幾朝多有什麼農時之利弊,朕聽罷甚是欣慰,能知民為邦本農為民本,太子也是長進不少。」
卓思衡心道,笑死,你也不看看給他押題的老師是誰。
想歸想,說的時候還是一臉誠懇衷心恭賀道:「國有儲君如此,何嘗不是邦寧泰康之象?陛下以一身為言教之本,表率在朝,太子殿下自然心嚮往之而效仿。」
皇帝感嘆道:「果然孩子長大了啊……所以朕派他去到今年幾處秋日略有歉收的州郡,看看緣由和長長見識,也算給他學以致用的機會。」
卓思衡這次是由衷覺得這個安排妥當而且用心,況且太子最需要的就是實踐。
「還有就是越王。」皇帝略頓了頓才說道,「他也算有所長進,可是看的內容全無章法,想看什麼便取什麼,朕也從中分不出一二來,他不是個粗中有細的孩子這朕也清楚,索性給他派了個巡視漕運的差事,讓他長長見識,眼下的時令也不太緊要,你看如何?」
漕運最忙的是一春一秋,夏季水枯難行大舟,冬季好些北方的運河水道會有冰凌凍災,水道要被漕運衙門暫關留待春日再開行,故而冬季的漕運相對事少,也無糧秣等大宗貨物運押,官漕私運皆是如此,在這期間多為工部整修漕道與官船的工作,就是這件事在卓思衡看來,越王也未必勝任。
可皇帝自然有他的考慮,如果只給太子派去差事忽略越王,他也覺得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有所處置不恰,能依照兩人的個性來分派,皇帝也已是人君人父都有所承。
「陛下此舉妥當,嚴父慈君莫過如是。」卓思衡這句話是心口如一的。
不過他也意識到,越王出京前,他還有一件事得先算好帳。
這時,皇帝笑了笑說道:「吏部就給他們各派兩個人跟著,最好是精通其職差的官吏,要誠摯穩當些的,給他們講講其中的門道和我朝的例責,人選你定。」
這對卓思衡來說也是一件費心勞神的事,不過他心中已然粗略有了人選,就是要回去看看目前各人手頭的工作,還需統籌。就算越王在卓思衡心中再是個混帳,正事上他也會派個得力的人去幫忙,至少不至於給沿途的官吏和百姓添上麻煩。
這一點反而太子的心性卓思衡放心,倒無需過多擔憂。
離開天章殿時他忍不住在心中自嘲,皇帝替兩個兒子安排差事,他想得怕是比皇帝都多。
……
幾日後,京郊小道。
樹葉尚未盡落,兩架馬車一前一後在人煙稀少的夾道上行過,卻將最後固執的幾片枯黃葉子震到馬蹄下。
此處臨邰江支流淺溪,因上游落差高故而不易結冰,此時仍有潺潺水聲伴隨馬蹄達達,前面的車夫伸了個懶腰,不緊不慢拉扯韁繩,正當他調整姿勢想鬆弛一下臂膀的時候,卻忽然見路中央擺著個魚簍橫著根釣竿。
魚竿橫亘阻礙道路,他趕忙拉停了馬車,後面的馬車不明所以,也跟著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誰叫你停了?」
車內傳來聲不耐煩的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