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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輪到尹毓容發言,她嚴肅靜默並無表情,不像是慧衡與泊月話語中那樣跋扈的人,但或許是因為站在皇帝面前,也或許是她需要維持一種冷靜自持的態度來讓自己的說法更有說服力,都十分有可能。
「顧師範之論,出於師意,鼓勵在先論實在後,或許並無不妥。但我為學生,也是以己身而立自論。若除去鼓舞之意,此文又能擔當多少讚譽,還請顧師範名言。況且不論文章本身詞句,只看立意選題,那科舉掄才選賢文章,豈不只看選題所議即可判明一二三甲?此為不妥之處。再者說,顧師範出自刑律世家,顧大人乃朝中砥柱良臣,執掌刑律秉公嚴明人盡皆知,顧師範家學淵源,對吳子一應法家人物多有青睞也是人之常情,故而以為寫法家人物才為諸子論述中的上上之選也非意外。但若僅僅憑藉個人喜偏來論斷學生文章,是否也有偏頗之處而公正欠缺?」
好強的攻擊性。
卓思衡不禁咋舌暗道,這個尹毓容也不是毫無實才之輩,至少抓住了這件事的重點:顧世瑜喜好這篇文章是因為她有水平去判斷還是她在以自己的喜好判斷,如果是前者,那自然作為學生也該聽聽師傅出於自身能力水平的論斷,可如果出於後者,那作為學生去質疑老師的不公,或許並非旁人所不能接受的議題了。
可惜,卓思衡自妹妹口中和從前與顧大人少次交流而知的顧世瑜很認死理,是個剛直不折之人,怕是會被尹毓容繞進去,就此爭論起來……如果是自己家阿慈來了,尹毓容這一招必然沒有用,阿慈一定會說:是啊,我就是家學淵源酷愛法家人物,我誇我最了解所學最好的學問本來就是我的強項,我教我最好的學問給學生是我負責,這是我的課堂,我是老師,我不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嗎?莫不是你覺得你對法家的了解比我更深,如果不是,那你憑什麼又說我的判斷是錯呢?
這樣一來,肯定不會被人繞進去不說,反倒是將人的話起堵住,哪條路都走不通邏輯,只會逼得人口不擇言思緒亂竄,更顯得不占理。
他們全家人都吃過這個路數的虧。
可是顧世瑜顧小姐大概只會耿直地解釋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卓思衡思忖之際,顧世瑜已然開口道:「女學共有師範十餘位,我能腆居其間,多因家學所傳,素擅史法二論,因此才能以師範之位傳授史書論議。自然以此,我論文章當然是以我所長為論點,將我之能長教予學生,才不負聖上與長公主殿下之希冀,若不論史法,我又有何德何能評論諸位的文章?我之論斷只會起於此,也當忠於此,此乃無可厚非之理。若說偏頗,必然存之,但諸位師範各有所長,若將所長視作偏頗,豈非違背選師授業之意?」
尹毓容愣住了。
卓思衡也愣住了。
這真不是阿慈在說話嗎?拋開文辭之雅,簡直就像自己妹妹換了張臉在前面扭轉邏輯!
卓思衡十分奇怪,顧世瑜果真辯才靈活至此麼?可他微微側頭之際,便在帷幔邊緣看見坐在對面女學師範一行首位的妹妹慧衡正溫文平靜地注視正激烈交鋒的前場,眼中卻隱約閃過一絲狡猾。
原來如此,卓思衡恍然大悟,莞爾搖頭。
看來有了這位卓慈衡資深受害者的場外指導,可以預見的是,本次議論將是相當精彩甚為激烈了。
第213章
尹毓容也並非一激便棄之人,她思維敏捷,當即找出此言中可勘的破綻,鎮定道:「若真是法經一脈,自然是顧師範為女學翹楚,然而《吳子》卻為兵書,想來在座皆知其為《武經七書》之一,即為兵法,此法非彼法,莫非顧師範亦精通行兵布陣六韜三略?即便精通,可此文所述卻非兵略亦非干戈,無以為論。」
卓思衡也驚訝於尹毓容的機敏,可見女學的書果然不是白讀的。可這個姑娘還不知道,她越是賣力渴望取勝,便越是證明自己的老師和女學之能,與她所求恐是背道而馳,許多道理本就一榮俱榮,想要摘高自己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是錯了,若是女學今日名聲敗落唯獨她出盡風頭,旁人今後若問她學成何處,她又如何回答?
雖是機智有嘉,卻始終目光短淺。
這個反詰縱然尖銳,卻無法為難顧世瑜,她牢記理字當先,時時刻刻將自己所述視為道理根本,調換來思路,從容不迫道:「此言詫異。自古以來許多兵略之書多為百家構見之總結,雖非托兵言志,卻也別有洞天,我曾於課上講過,班孟堅在《漢書·藝文志》當中將《武經七書》之一的《司馬法》稱作《軍禮司馬法》,後人以為此乃沿用古說,即古人亦有此論,《司馬法》何嘗不是兵書?但仍被視為禮儀典法當中一脈,流傳至今。」
顧世瑜例子舉得好,先以古人磅寬的見識來做自己論據的支撐,長公主不禁含笑點頭,但見上首之側兄長也是目中驕傲且盈滿笑意望向自己,心中更添幾分顧盼自豪與溫情脈脈。
顧世瑜知自己性急,一個道理非要一口氣說出來,全無章法,此次她卻格外注意,慢條斯理注重停頓,在眾人對前段略加思考得出心中結論後,方才肅容言道:「如此,再看可看《吳子》一書,看似句句言兵,實則字字論法。」
尹毓容略感心中慌亂,卻十分不服,只覺這是強詞奪理,忙問:「這是何解?聞所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