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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沈崇崖收斂神色,沉思半晌,忽然俯首朝卓思衡拜道:「多謝大人成全。」

    卓思衡知道他已明了,心中也十分感懷扶起他道:「我知你在吏部這些年也並不容易,終究是缺了外放這步啊……」

    「大人是我的上峰,又是沈相看重之人,自然知曉我的底細……我也不瞞著大人。我雖與沈相同宗同族,卻是遠親,中第之後我曾想拜會沈相言謝,因他以自己俸祿設立族學普惠好些親族,使我這樣尋常人家的子弟也能三兩斗米便得蒙蔭求學得取功名……可他卻拒絕見我,只說血脈疏遠不必論親。我那時很是羞慚,怕人以為我是求拖關係之輩……」

    沈崇崖還是第一次在人前說出此事來,聲音越來越細,連頭都不自覺低了下去。

    卓思衡不願見後輩為難,緩聲接道:「其實沈相為你也有費心,他既讓人知曉你與他有親,又明說你們二人朝中不論此跡,這樣一來,他人多少顧忌你與他沾親帶故,不敢欺辱怠慢,而你又不足以親至沾光,也不必刻意討好使你驕縱妄為。這是沈相對晚輩的一番思慮,能讓你鍛鍊自身又不會吃虧受苦,我都為自己親弟弟想不到如此周全,沈相當真用心良苦,而你這些年為人處世也不負他所費心,不必歉疚傷懷。」

    沈崇崖含淚點頭:「我心中明白,所以事事小心,生怕辜負此意……但到底還是因與沈相相關,我一路所到從無人構陷。方才懷光賢弟也感慨我這仕途是從禮部走到吏部,無比坦順,我如何不知如此?論說殿試名次,我與懷光賢弟前後大差不差,論理我該與他一樣外放為官慢慢再熬,可卻能從京官做起,都是沾了沈相族親的光。但我如何不知他人怎麼看我?可我也的確從未靠自己做出什麼官聲實績,其實根本難以服眾,不怪旁人……」

    卓思衡聽罷不禁感慨道:「想要說話有些分量,有時只靠蔭蔽卻是不能。不說旁的,單看太子殿下也是自己主理朝中些許事物後,大家才對他刮目相看多有讚譽。從前如何得知?也不過只是聽風是雨罷了。」

    「所以我才要謝謝大人。」沈崇崖仰頭看向卓思衡的目光里終於不再是懼怕了,「大人希望我能做出些官績來,讓我今後再回中樞能說話做事舉足輕重,旁人議我將不是言之必提沈相,而是真正將我視作自爭天命的同儕,我萬分感激!多謝大人照拂!」

    孔宵明也趕忙拜道:「我也要謝謝大人不以我為忤……之前錯看,言辭多有得罪,卻不知今日受教比我數十年寒窗更勝一籌,謝謝大人指點迷津!」

    卓思衡扶起二人,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他知自己沒有識人看錯,但要徹底放心令二人行事,還需他們用態度說服自己,今日便了卻了自己的懷疑,終於可以踏實信人,感覺無比之好。

    「不用再謝了,還是早些回去吧。」卓思衡也努力忍著眼眶的溫熱,假裝無事調笑道,「不然回去晚了,別讓人以為我謀害你們二人埋屍於此,那才是真折煞我也。」

    第207章

    卓思衡六月出發九月返回帝京,暑熱退卻正值金喜物候,連吏部庭前兩株桂花都香飄十里,不過比起花期早至,更讓吏部諸員欣喜的還是本年考課大部分事務均已完畢,御史台的金剛護法紛紛打道回府,他們終於敢在自己的地盤高聲說話了。

    然後,卓侍郎便歸來了。

    整理閱對考課的批書和各級官員的歷紙,加之最終落定的左選名單,卓思衡又是幾乎住在吏部將近一個月才最終完成全部考課大年的工作,將全部報告裝箱封條,入宮面聖述職。

    在入宮前,他還去拜會了沈相。

    「我看了你的左選名單,除去吏學考取上來的專務專士,便是地方上的實幹得力之才,以及一些本就在京中略有政績無奈因循升遷年紀尚青不得重用的他日砥柱,最重要的是還有伊津郡一案有功之臣列入其間,如此顧及周全的左選,怕是我朝前無古人,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想必聖上觀之也知你苦心與顧全。」

    沈相身體入秋後每況愈下,雖有御賜太醫日日條例,幾句話下來卻仍是顯得不堪重負,卓思衡本想協助太醫侍藥,卻被沈敏堯嚴肅制止:「你是何人?怎能卑身上位行此道?在旁言正即可,今後也務必不能行此道。」

    卓思衡本也是將自己當做晚輩照顧長輩,並無多心,他也明白沈相教誨的立意,便斂聲於側,待到他服藥完畢,才再次入座敘談。

    「你對元峻的照拂我要額外謝你……」沈相略咳幾聲後恢復了溫和的言語,「他是個好孩子……我身份尷尬,只任其在官場磋磨,卻不如你識人入微。孔宵明有治下之能,元峻久在中樞深曉官場深淺,可自如進退應上撫政,你安排這對搭檔不可不謂各取其能相互補拙,也算替我盡了一份同族長輩的心力。」

    「元峻本就是得力之才,但他怕我怕得像見鬼,在吏部恐不好施展,外放後再回來他也有了經驗足以服眾,再委以重任。而懷光對民情體察入微,心懷百姓,多跟著元峻學些馭上的本事,今後獨當一面也不在話下。」卓思衡確實是替這兩個哼哈二將操碎了心。

    「對了,你回來後可去見了曾大學士?」沈相問道。

    「忙於公務未曾得見。」卓思衡實話實說。

    「他前些日子來探望我,身子倒很硬朗。」沈相笑了笑,卻又嘆息道,「他本是清議之臣,可惜一批老臣里病的病去的去,唯有他健在,卻因未曾攬過權柄,實難顧全,他最近萌生了退意,我想,聖上大抵也願意成全,能含飴弄孫之年保全而退於我等不失為一件美事,你若得了空,去看看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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