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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給……給漢賊王莽的……」
「你還真是抬舉我啊……」卓思衡此時心中覺得又好笑又無奈,可臉上卻繃出面無表情之態,「你殿試要是用寫此書之筆力,那定然得列二甲也是綽綽有餘。」
孔宵明根本聽不出卓思衡言語裡到底是挖苦揶揄還是褒揚讚賞,他心中紛亂加之五味陳雜,已是混沌不堪,多動半點腦筋都覺思緒打結成一團亂麻。
索性,他什麼都不想了。
「這東西寫得再好,成與不成,難道能上達天聽麼?」卓思衡抖了抖那封絕筆信道,「我若真是要存心謀之,這信今日就和你一起埋了燒了,旁人半個字也讀不到。」
孔宵明低著頭不說話。
這種情況光是教訓是無用的,看了看堂前,似有辦事官吏回稟,想到郡上還有一堆爛攤子,再加上沈崇崖那小子跑得飛快,像晚了自己就要吃人一般,卓思衡也覺不是上課時機,他將信當著孔宵明面付之一炬,嘆氣道:「你可長些記性吧……我三日後離郡,這三天你好好想想,去辦事吧。」
孔宵明渾渾噩噩正欲走,卻似當頭棒喝般立住,掉轉頭朝卓思衡一拜,輕聲道:「下官替霞永縣百姓謝過卓大人救苦救難之恩。」
……
三日後,伊津郡各處都下了場瓢潑大雨,將溽熱暑氣給淋了個透,連鄉野田邊都是潮涼清新之氣息,黍苗筆挺油亮,在濕潤的微風中搖擺著剛抽出的胚芽。
沈崇崖卻是滿頭大汗快馬奔來,半點悠閒的夏日偷涼都沒享受到,下馬落地時額間鬢角已是汗濕欲滴,聽聞卓思衡在此,他身負公務不敢怠慢,從帝京返回伊津城後便立即換快馬來此,誰知卻見卓大人身著官袍,正和一群行商打扮的人不知在說笑什麼,還有好些個百姓也圍繞一處,地上擺滿了筐和笸籮,幾隻馱滿貨物的驢子在田間穿行。
「沈大人。」
聲音來自一旁的蘆棚陰涼下,順著望去,只見是之前的孔縣丞也在,他自水缸里舀出瓢水,遞給沈崇崖道:「大人來陰涼處先喝一口,那邊還在忙,一時半會兒騰不出空來。」
沈崇崖熱極渴極,接過來連飲兩瓢,只覺甘甜宜人心脾沁涼,轉瞬暑意盡消,通體舒暢。
「多謝孔大人。」
孔宵明連忙道:「前些次我數度無禮,大人不計較是寬懷,我感激大人還來不及,此等小事實在無需言謝。」
沈崇崖除了應對卓思衡,與其他同僚往來都是十分得體且自如的。
未免二人苦等尷尬,孔宵明順勢問道:「不知大人是哪榜進士?」
「我是貞元十二年進士。」
「大人原來是我前輩,我是貞元十五年進士。」
「其實我還略記得你。」沈崇崖笑道,「你中榜時我正任禮部郎官,引著殿試各甲進士謝恩,當時你便是生得最黑,卻叫一個明字,故而我印象深刻。」
孔宵明聽罷大笑道:「原來是這樣記住得我,可我記性差,卻忘了大人當日引我面聖的緣分,前幾日還當大人作奸犯科,實在該死。」
二人一個和潤,一個質樸,說起話來便不再顧忌官階,提起舊日取試頗有無話不談之意,更是交換表字相稱。
「元峻兄,你能自禮部去到吏部任職,當真得力。」孔宵明好奇道,「不知你最初列入吏部時便在卓大人手下做事嗎?」
提到卓大人三個字,沈崇崖立即如芒在背,明明離得好遠,卻還忍不住去確認卓思衡幾步無法過來才開口道:「我是在吏部整肅後才來任職,彼時卓大人仍在國子監……但他威名卻已使得吏部振聾發聵。」
其實何止是振聾發聵,沈崇崖想,簡直是讓當時吏部的人哭爹喊娘。
孔宵明一時語塞,他只在外任微末處為官,哪知中樞變動,可再去看卓思衡,怎麼都想不到這樣個狡詐危險之人竟也能為人師表,不知他教出來的學生都是何許模樣?但至少卓大人一心為民卻是真的……那他所教或許也是聖賢正道?
見孔宵明沉默困頓的樣子,沈崇崖低聲問道:「懷光賢弟,在郡望上,卓大人對你……可有責備?」
「我也不知算不算責備……」孔宵明苦笑,「他倒是說過幾句……頗為嫌棄的話語,後來便未曾單獨召見,直至今日攜我來此地,路上卻不發一言。」
「遭了!」沈崇崖撫掌道,「他這人,說話也就罷了,不說話只笑才是最可怕的!」
這句話孔宵明倒是很有共鳴,那日在茶舍,卓思衡由始至終溫潤含笑,可所言話語卻似霜刀冰刃,字字句句寒涼刺心。
二人達成一致,相視一眼,皆惴惴不安起來,忽覺得似有寒流途徑脊背,一個激靈,二人再抬頭看去,卻見不知何時遠處的卓大人正朝他們所在蘆棚看過來。
兩人瞬時噤若寒蟬,矗立僵直,只看卓思衡同他人告辭後,背手走近。
「看你們聊得開心,不會是在講上峰的壞話吧?」卓思衡掀起一片垂落的葫蘆藤蔓,踏入垂蔭當中。
孔宵明哪有沈崇崖反應快,他還在發愣,沈崇崖就已連連擺手道:「大人別開玩笑,我們哪敢……我們在說公事呢!」
「公事?是被我欺壓被迫串通構陷楊敷懷的公事麼?」卓思衡說這話時表情都不變一變,「也對,該聊聊這件事,事情怎麼樣了?」這話是衝著沈崇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