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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皆在此,為求避嫌,本官就不過手了。」卓思衡並未去接案檔。
在眾人的矚目之下,楚熒和另外一位大理寺官吏上前,以吏部收取的文本和禁軍方才取出的案檔一一展開相對,二人粗看過後對視一眼,楚熒合上簿冊,看向楊敷懷道:「楊刺史好大的膽子!本以為你只是拖賄而求,誰知竟敢在大年考課之事上作假欺君!來人,將其押扣回京入刑部大牢,提堂再審!」
楊敷懷大驚,啊了一聲後似是難以置信,竟劈手躲過案檔,快目略看後,他已是面無血色,案檔自他手中應聲跌落,人也是癱軟回地面,雙目再無神采。
刑部和大理寺辦案最有經驗,將所有證據一一驗收存檔,再命人將今日所有列議目睹之人的筆錄記下簽字畫押,因辦得是外任案件,第一手人證物證最為重要,呈交上去決不能有誤,流程亦要清楚明白。
眾人皆忙亂之際,卓思衡卻要上前羈押楊敷懷的禁軍先侯一侯,自己則低身對已是失了魂魄般的楊敷懷笑道:「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益自傷。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敢將十指夸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秦韜玉的好詩,你以為是給誰最合適我卻不知。只知我要謝你替我又在豐州做出些眉目,這身嫁衣裳,我就笑納了。須知伊津郡不是我的福地,楊大人你才是我的福祉。」
說罷,卓思衡讓禁軍拖走已雙目混沌四肢發軟的楊敷懷。
如此暢快一言,卓思衡心情也似七月朝暉,清朗光耀。刑部做事自然得當,加上本案屬於臨門一腳,刑部尚書特別向卓思衡私下來信,表示能不能辦完此案再遞交吏部他們刑部的考課,為刑部諸位的官績添上重重一筆,卓思衡當然應允,故而楚熒是得了自己尚書的令才如此賣力辦案,要知道辦下來了,那說不定因此要案,整個刑部的考課批書都能往上提升一檔。
卓思衡了解官吏們根本無法抵抗業績的誘惑,種種安排,也是要人人都能同享好處,楊敷懷此罪便再也難逃。
伊津郡與楊敷懷過從甚密的幾個官吏皆要押解回京一道候審,其餘人無不戰戰兢兢,知無不言,將髒水用力潑得離自己越遠越好。待堂上問詢輯錄完畢,卓思衡掃過已是仿佛拖了層皮盡顯疲憊之態的官吏,頗為滿意道:「既然公事已畢,今日多有勞頓,請諸位先行休息,伊津郡新代任任命下達前,由本官代行公務,今後這幾日還請諸位多多擔待。」
於是幾乎疲敝瀕死的伊津郡各官各吏,這次仿佛是徹底死了,堂上一片靜寂,恍若鬼門關一般。
「無事就散了吧。」卓思衡卻滿面欣慰,待到眾人麻木轉身,他才又道,「哪位是霞永縣縣丞孔宵明?本官還有幾句待問,且先留步。」
正往外走的孔宵明呆呆站住,待眾人都離去後,他才緩緩回頭,在只有兩人的堂上,卻覺得快要喘不上氣。
第205章
「大人,我……」
孔宵明憋悶半晌才說出的三個字卻被來人打斷,他定睛看去,匆匆走入堂內經他而過的正是前幾日有過兩次照面的吏部郎中令沈崇崖沈大人。
「卓大人,案卷庫已由吏部封存,無您的手令,不得擅入,幾位涉案之人的宅邸也已調派人手徹查。自楊敷懷家中還查出幾幅他所書加印的字幅,不知是他尚未作行賄用還是已然自集雅齋再度買回,需對過書畫帳目才能得知他與誰交往。」
沈崇崖匯報起工作十分幹練,卓思衡點頭道:「這些字幅和帳目上遞給皇上過目,辛苦你親自再跑一趟,而後伊津郡後續安撫,也得你親自來,我不日即將啟程去到下處州郡,忙完後再回帝京。」
「下官領命。」沈崇崖一聽說可以再回去帝京不用留此待命,樂得不表,只是離去的腳步都輕快許多,臨出堂門,他才看見仍是圓睜雙目似是呆住許久的孔宵明。
孔宵明早就看出沈崇崖與卓思衡是一夥的,卻沒想到這個一夥是夥同吏部的一夥,他如今再想自己當初所謂的「縝密」竟對沈崇崖生出一絲愧疚來。
呆愣之際,竟是官階高他三四等的沈崇崖先十分厚道朝他點頭問好,不等他回應,又幾步躥出了郡衙大堂。
於是堂內又剩下了兩人。
「交出來吧。」
卓思衡笑著踱步至孔宵明身側,抻出手來。
孔宵明呆呆看他,說不出話。
「你那封玉石俱焚的絕筆函肯定帶在身上,此時此刻怕是用不上了,未眠夜長夢多,快教我『銷毀證據』了吧。」卓思衡笑道。
「你怎麼知道我寫了這個?」孔宵明開始懷疑卓思衡的下一重真實身份其實是神仙來著。
「你心思單純澄澈,素以君子懷德濟世之道恪守信條,今次被我逼迫做出你不能容忍之事,想來心中定然悲憤自毀,大概是事成與不成,都已決定同百姓共存亡,並誓死要將這件事的始末向世人交待清楚,也令人看清我與所涉之人的真面目,對不對?」
卓思衡隨是輕笑而言,卻每個字都重重敲在孔宵明心頭,他緩緩自懷中取出那封他昨夜含淚寫下的絕筆信,雙手捧放入卓思衡掌心。
卓思衡倒不客氣,打開便看,孔宵明面紅耳赤,恨不得立即死掉。
「詞聲激切明暢,句章似蘊鏗鏘,引用也是得當,以《禮記·禮運》中『大臣法,小臣廉,官職相序,君臣相正,國之肥也。』來言述立意予以警示十分得當,幾處潸然誠意涕泣肺腑之言也聲振寰宇,伍子胥和申包胥二人見此文章都要摒棄恩怨一齊拜你一句賢良。不過……你說我『謀傾社稷,罪合夷滅』這句話有點眼熟,這是史書里給誰的評語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