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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腳商?掮客?朝廷命宮?他到底是誰?

    卓思衡不等讓也不客氣,徑直坐上最前處郡刺史的位置,居高臨下含笑道:「伊津郡當真為本官福地,前次至此一別,回京沒多久便得聖上隆恩,連升兩級,不知此次差事如果辦得好,是否還有同樣的福氣?」

    他話音落下,同行的官吏才站在下手左側依照規矩揚聲報導:「伊津郡各級官吏拜見吏部侍郎集賢館直學士督辦豐州伊津郡考課檢校欽差卓思衡。」

    像是挨了雷劈的楊敷懷和孔宵明二人是最後回過俯身神行禮的。

    「方才在爭執什麼?好大的動靜。」卓思衡笑著問道。

    一時下面無人應答。

    「無妨,本官今日也帶來個大動靜的消息,不如在座各位一道聽聽?」卓思衡驟然斂容,肅道,「楊敷懷上前聽令領罪。」

    楊敷懷似是預料到卓思衡來意不善,雖面有恍惚之色,但仍勉強笑道:「敢問下官何罪?」

    卓思衡道:「給楊刺史定罪的不是本官,而是刑部,今日刑部楚郎中也在此,讓他來說吧。」

    刑部郎中令楚熒領命,以目巡下,無需文書脫稿而誦:「豐州伊津郡刺史楊敷懷,欺瞞考檢,賄托公行,憑暗途以欺上,仗孤權而瞞下,罔顧國家法度朝廷明令,視帝詔如無物,今刑部議定初罪,待押解回京,移交大理寺定案。」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楊敷懷面若金紙,強撐鎮定道:「大人你才是因私廢公之人!你與我素有芥蒂,暗恨我上次招待不周無有上賄,故而暗施戕害,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無有證據,何故構陷於我?」

    卓思衡此刻森冷的笑比方才肅容更加可怖:「你要清楚,本官統轄吏部,主理考課,你的罪過亦是本官監協不利的過失,若說有罪,本官亦然。你的案子由聖上過目交由刑部主審,本官如何構陷?既然你心有怨懟,本官也不想當諸位同僚之面蒙不白之冤,那最後這點薄面,可是楊刺史自己不願留的。」

    楚熒見狀,朝卓思衡點點頭,上前一步:「楊刺史,可認得此物。」他自身後展開幅書卷,正是當日楊敷懷所書秦韜玉《貧女》一篇。

    楊敷懷認道:「在下酷愛文墨,閒來書寫作此筆墨,有何不可?」

    「這篇書作可值五萬兩白銀?」卓思衡笑道。

    「我只管書寫,價值幾何自有金石文玩字畫店鋪自擬。」楊敷懷冷笑道,「僅僅憑此定價就想予我欲加之罪,大人莫要以為天底下沒有王法!」

    這話嚴重挑釁了刑部的權威,不等卓思衡開口,奉命前來督辦的楚熒先一步厲聲道:「此物自集雅齋搜來,你的墨作經由朝廷命官流入帝京,自集雅齋賣得五萬兩銀票,可否屬實?」

    「我將此墨贈與同僚,並未收得一文半兩,賣作多少價格於我何干?」楊敷懷冷笑道。

    楚熒是今年新晉得刑部的郎中令,年紀輕輕有此勢位自是頗為驕傲自許,如今聽得此言如何咽的下這口氣,當即便要反駁,卻被卓思衡揚手制止。他按捺怒火,看著卓思衡自座位上站起,緩步走近楊敷懷。

    「你將書作贈與托賄之人,讓其去到集雅齋出售以換得巨額銀票,而後再派人去到集雅齋以同等價格加上中間酬勞收回自己的作品,以此方式行賄銀錢不經你手,可謂清白利落,然而集雅齋的老闆如何知曉該給出多少銀子呢?你們之間必有約定印信。」說罷,卓思衡自懷中取出一枚方印,上刻「閒中集雅」四字,楊敷懷四目一觸此物,雙膝頓時發軟,跪在了地上。

    楚熒見狀總算找回方才那口氣,說道:「卓大人先一步已封了你府上書房,自其中搜出印信若干,皆可與集雅齋內你的書作和帳目一一對應,你還有何話講?」

    「下官不服!」楊敷懷猛地站起,掙扎道,「大人說我是以賄賂而亂考課,如此大罪,我如何擔當?敢問伊津郡考課哪裡有誤?哪裡需要我冒天下之大不韙行此事?」

    「來協辦此案的吏部官吏也帶來了伊津郡遞交的考課參表,與原本對照便知是否有掩飾違修。」卓思衡示意一旁禁軍,「去帶文庫書吏封了郡衙檔庫,拿出此檔原本,咱們當堂對質。」

    話音落下,禁軍雷厲風行領命,十餘人一隊整齊而出,經過孔宵明時,他已覺天旋地轉雙腳發軟,幾乎便要跪到地上去。

    此時再去看卓思衡,他才明白此人如何心機深沉,方才那一步步緊閉,正是設好的圈套,只等楊敷懷困獸猶鬥拼死一搏時將此件事當做救命稻草自己提出,而後再當堂對證殺人誅心,所有人都親見證據確鑿,刑部、大理寺以及本地官吏,都不會覺得吏部有任何過失……甚至楊敷懷此時竟有些得意的神色回到原本因恐懼而蒼白的面容上。

    可是楊敷懷不知,那文檔已被自己換過了!

    每一步都在卓思衡的算計之內,每個人的舉措都已被他設計得成竹在胸。自己還當此人是個膽大妄為的掮客替人賣命,誰知自己才是一枚棋子。

    這念頭一經一過,禁軍已然押著文吏帶回案檔,只要眼睛一看那藍青色的封皮,孔宵明就渾身發抖,只想癱倒在地一動不動當個死人,他的目光下意識朝前看去,誰知正與卓侍郎看過來的眼神相匯,他一個激靈,立即站直。

    其實這眼神中並未有警告的意味,甚至還有些笑意在其中,但孔宵明只覺千鈞之力此時都壓在自己脊背之上,再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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