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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冠衣鏡內只照出兩身官袍兩個人,他這才開口道:「沈郎中離開咱們這裡幾天了?」
「有個五天了。」王通判答道。
「五天?那大概今日帝京就能傳回消息。讓人留心著點。」楊敷懷的手忽然在鏡中頓住,「那日他自我府上離去後和回官驛返京前,去過清瀚茶舍?」
「是,大人,我問過跟著他的驛卒,說沈郎中去的那日茶舍人極多,迎來送往的,他只看見沈郎中去到哪裡,自己到樓上雅間坐了會兒,據說點了那處最貴的茶,沒能跟上樓看看。」
「人多眼雜,不去是對的。」楊敷懷自嘲道,「看來是我府上的茶葉入不了京官的眼了。他們這些吏部官員,家中迎來送往,想來日常所飲不輸禁內貢茶,在我這裡未飲一口,卻到茶樓花自己銀子解饞。」
似是覺得楊敷懷因此而不滿,但也不能全然確定,王通判只能以不變應萬變道:「大人將來入了中樞,手有權柄,什麼茶只是說聲便會案前飄香,到了那時,怕是姓沈的想再喝大人的茶卻也不配了。」
「罷了,人家是沈相的親戚,有門路的,我們這些靠自己摸爬滾打的外放官吏如何能比?還是別去置氣。本次考課我若為優,年末的升遷再使使力氣從他這路走,未必不能回京,咱們還是先買些好茶備著就是了。」
……
「大人,您快點,外面衙堂里即刻便要升堂問話,整個郡望的官都在那等著的!」
文吏不耐煩地把玩鑰匙,催促孔宵明快些動作,時不時還朝外看去,據說今次郡上平安度過考課一劫,楊大人要論功行賞,他生怕自己錯過,不住拿眼白去翻仍在低頭核驗案檔的孔宵明。
「您畫個押,不就完了麼?」
「不急,我慢慢看,這是朝廷公文,交割需細緻,不能有疏漏,否則誰來擔責?」孔宵明希望自己的緊張沒有顯露,他努力維持從容矜平,只是那份失意感不知算不算到位?
在文吏看來,此人不過是自己吃了悶虧來找茬解悶,心中不勝煩擾,恨不得立即四腿撒回前面領賞。
而孔宵明全然沒有心情核對自己這兩年的全部政績與案檔,看似在專注,其實一顆心撲騰亂跳,半個字都沒入眼。他小心翼翼窺伺不耐煩的文吏,待到對方幾欲發作邊緣,才慢騰騰開口道:「你若是著急,先去前面,怕是衙內議完我也尚未驗畢。」
誰知文吏雖心急,卻仍牢記出入此檔房的規矩,只不耐煩擺手道:「你能動作快點便是真正替我著想了!」
孔宵明一計不成,心中甚慌,他從未做過作奸犯科之事,今時今日被逼上了賊船,根本無一二伎倆,好在他腦筋轉得夠快,見此不成,也不過多言語勸說使人起疑,耐下性子繼續假裝專注,實則已是五內俱焚。
一炷香時辰,翻動紙頁的沙沙聲不疾不徐在書檔庫內窸窣作響。
就在孔宵明殫思極慮卻無有想出辦法的時候,轟隆聲似寂雷奔涌,忽得自外入內,架子上的檔案全都跟著顫上一顫,嚇得書吏當即奔出。
孔宵明也是嚇了一跳,但他忽然意識到此機猶如天意,便迅速自懷中取出那份舊檔,挨個架子上查找對應綢布簽,誰知剛看見要找的案檔,卻聽有腳步聲來,他匆忙替換,只覺汗濕濡背指尖發顫,欲將換過的卷宗塞入懷中,可自門外照入的日光中已然出現一人影。
沒有時間再藏匿卷宗,孔宵明急中生智,三步兩步回去自己方才所在書架前,拿著此文檔充作自己正在核准的任上記錄簿冊,竟翻看起來。
「哪家不要命的,還敢結到郡衙外面來結親,真是不知好歹……別被炮仗把紅事崩成白事才好……」
口中不住碎念的文吏回來看見孔宵明還不動如山在慢騰騰翻看,更是氣不打一初來,忍不住指桑罵槐又道:「這麼會挑日子給人惹麻煩,郡衙是撒潑的地方麼?旁人忙旁人的事兒,還得分身去答對不相干的人,當真晦氣。」
孔宵明因緊張,雖聽出弦外之音,卻顧不上心中憤辱,可卻忽然想到那日姓卓的叮囑他務必以愁悴之態示人,他竭盡全力穩住心神,將簿冊重重合上,悲切嘆息道:「我不知前路去往何處,自金殿提名以來初為官吏,一任不到,碌碌無為,書吏大人都不能等一等我恪盡職守這最後一件事麼……罷了,我也不給大人添麻煩了,就此畫押罷……」
說完,他將簿冊放至書架上,工整壓好,收回手時以袖口掩住顫抖的指尖。
書吏也覺自己話中略有過分,可一想孔宵明是刺史厭棄之人,又能如何,當即也不再多言,領他為告身書畫過押,就算交割完畢,而後離庫落鎖。
再一轉身,就見孔宵明直直望著已上鎖的庫門,他便催道:「既已交割完畢,勿要讓刺史大人久侯了。」
孔宵明自知失態,可轉念一想,莫非這就是自然而然的失魂落魄?他好像懂了些什麼但又沒完全懂,與書吏一併來到了郡衙的正堂。
周遭官吏大抵已是等得不耐煩了,見姍姍來遲的孔宵明也沒有什麼好臉色,無非是幸災樂禍和鄙夷,唯有秦縣令目露悲憫,在此場合卻也無法寬慰上半句。
端坐正位匾額下的伊津郡刺史楊敷懷看到孔宵明前來,只笑了笑,而後揚聲道:「咱們郡雖小,人齊卻不易,現下可還缺人?」
郡通判點過一次稟告道:「已是齊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