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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沈崇崖不敢違抗,只能喏喏回去自己雅間,叫來奉茶婢女,讓其奉上舍內最昂貴的茶葉,婢女立即會意,將桌上預留的茶具一應撤下,換來全套精美的岩窯蜜瓷,再以玉瓶取茶焙香,添水濡浸,再匯而入盞,雙手奉上後退下。

    沈崇崖於帝京素來謹慎節儉,從不過分奢靡,茶葉大多是妻子自茶行所購行貨,哪聞得過如此昂貴的馨香馥郁茶氣升騰,只動動鼻翼便覺齒頰已被香氣浸染,無比身心舒暢,可他剛飲下半盞,卻見卓思衡掀簾而入,立刻茶香魂飛魄散,他感激撂下剩下的一半,規矩站好。

    「真香,好茶,我在隔壁都聞得到。」卓思衡倒是優哉游哉,仿佛真是被茶香吸引而來,他落座後自斟自飲,抬頭看了看沈崇崖,「為什麼站在,坐下邊喝邊說。」

    「我還是站著吧……」沈崇崖低聲道。

    「外人若是無意闖入,你站我坐,如何解釋?」

    卓思衡只一句話就打消了沈崇崖的念頭,他只好顧全大局,乖乖就座,只是坐姿比二十幾年前第一次去到沈氏家塾還要拘謹,新嫁娘頭次見公婆不過如是。

    「事情如何?還順利麼?」

    「下官不知……東西是拿來了,可究竟如何,還是大人過目吧……」沈崇崖將心一橫,遞上那幅楊敷懷教人加急裝裱好的字畫。

    卓思衡接過來慢慢展開畫軸絹緞,只看一眼便微微蹙眉。

    先不說這字實在不入他眼,不過畢竟他是在全朝堂最看重書法水平的翰林院做過事,又是書字一絕的父親親自授筆,看旁人的字挑剔點是他的問題,但這所書內容,卻是讓卓頓時怒火中燒。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他念出最後一句,忽得伴隨一聲猝不及防的冷笑,沈崇崖聽了頭皮發麻汗毛倒豎,忍不住彈站起身退了一步,顫聲道:「大人……有什麼不妥麼?」

    卓思衡自知失態,穩回心緒,沉下聲道:「沈郎中也是苦讀而得第的賢才,必然知曉此詩明寫貧家女無媒難嫁,實則暗諭寫寒苦士子出身低微,無門無路不得人賞識,故而前程黯淡不見希冀,只能靠為人做幕僚或潤筆餬口度日,壯志難酬。」

    這沈崇崖當然知曉,他心有戚戚,略鬆弛了些道:「此詩妙筆,境遇之繪入人心聲。」可他又覺不對,思來想去還是鼓足勇氣問道,「大人是覺得楊敷懷此詩別有用意?」

    楊敷懷拿百姓之事做兒戲,因嫉賢妒能利用職權之便構陷孔宵明,而這詩不就是在暗中揶揄孔宵明不過是無依託的寒士,辛苦為百姓籌謀,安樂一方後,只能「為他人作嫁衣裳」。

    這樣的行為嚴重侵犯了卓思衡的底線。

    簡直欺人太甚!

    但一時之句辭不能向沈崇崖說個清楚明白,還是辦事要緊,卓思衡不再糾結於個人內心的憤怒,冷靜下來,笑了笑道:「未曾想此詩能值萬金,我只是聊發感慨。」

    「萬……萬金?」沈崇崖又退一步,「大人……沒開玩笑?」

    「他必然給你了這幅畫流通的方法,是什麼?」卓思衡笑道。

    沈崇崖急切搖頭:「沒啊……他只給了我這幅書作。」

    卓思衡嘆了口氣,一副你根本沒有好好聽講的的樣子道:「我之前不是說,要牢記弦外之音,他是否有在給你書作時強調了什麼看似無關的事,比如讓你去帝京聯絡誰?」

    沈崇崖趕忙去想,總算拼接處記憶里的瑣碎來,詳述集雅齋之事,又事無巨細,此段話中細節可謂一字不差,一五一十告知。

    「他是最後才加上這一方朱印的?」卓思衡聽罷一笑,指了指落款上的「閒中集雅」四字。

    沈崇崖點點頭。

    「好,那咱們的事就辦成大半了!」卓思衡笑道,「那便照之前所述,你將自吏部帶來確認的有問題那些伊津郡官吏考課名目給我留下,拿上此書,儘快啟程回京,之後如何做就都按咱們之前通氣,記得你先拿此畫去到集雅齋,再稟告高永清高大人,如何對我詳述,就如何對他細細講來,好麼?」

    「下官定照做不誤。」能趕緊回京,離開此地,沈崇崖恨不得此時就跨馬逃離,他將案檔留下給卓思衡,立即便按照吩咐,攜帶書作走下樓去,並且不忘先將帳目結完。

    誰知聽說那小小一撮茶葉竟要十餘兩白銀,沈崇崖立刻渾身肉痛,只是不敢人前捶胸頓足。

    這些銀子夠他全家喝好幾年茶的了!

    不過卓大人說可以走公帳,那大概……不必他破費?可此時從懷中掏出銀票來,實在是心痛至極,只能咬牙忍住,故作泰然。

    「店家,雅間竹室可是二樓?」

    沈崇崖結過帳,卻聽熟悉的聲音傳來,回身望去,竟是孔宵明自外剛剛入內。

    與此同時,孔宵明也見了他,二人早在公務上見過,接風宴更是同一桌上吃飯,如何不認得?只是在孔宵明眼中,沈崇崖不過和楊敷懷是一丘之貉,說不定早有勾結,他如今早已得罪二人,又已被楊敷懷視作眼中釘,再無後顧之憂,也不願卑躬屈膝以事奸宦,只漠然冷對官高自己多級的沈崇崖,倔強地不肯先行一禮,確認所問後,抬腿便走,留下沈崇崖尷尬又無辜地站在原地,只想嘆氣。

    還有正事要辦,也不知怎麼得罪了人,沈崇崖只能忍著肉疼和心疼,打馬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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