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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又能怨誰呢?
沈崇崖徹底醒酒,整個人似是被奪去全身精氣神,呆呆站在原地。
卓思衡將一切看在眼中,實屬無奈。
前面他半個字都沒說,好傢夥,這位沈郎中恨不得連今天在刺史府宴會上吃了幾粒米都報告出來,後面自己所說想要知曉他因何而來公務也是實情,雖說吏部考課慣例,如有地方上報慣例五項善功不明,當遣派員外郎去到地方覆核,因幅員遼闊路途所費甚巨,故而江南府、寧興府與中京府的吏部各自負責轄區的核對與考察,豐州本就歸中京府吏部所核查範圍,如果事出較為緊迫,郎中令親自前來也不算過錯。
可沈崇崖表現的好像作奸犯科被當場緝拿,即便無心,卓思衡也要多問一句到底緣何,結果他又自亂陣腳,最終給自己說到自閉。
卓思衡想笑,又覺得沈崇崖人雖有些戰戰兢兢,但實在難得真誠,甚至真誠的有點讓人不適應,他也從未遇見如此人物過。
「那現在可以聽我的坐下說話了麼?」
卓思衡無奈笑著搖頭,又將條凳抽出來些,沈崇崖不再言語,乖乖坐下——還是和卓思衡保持安全的距離。
「首先,我不是閻王,我也不會吃人。」
卓思衡決定還是先強調一下這個比較好:
「其次,我沒有說你做錯,本來京中官吏去到地方,難免要應酬一二,我雖不喜,但也屢有順從,你能知曉身肩擔責心有分寸便夠了,差事才是要務。我哪有半句說要治你罪辦你的烏紗?你冷靜一點,如若不能鎮定,我怎好放心將最重要的一件事交由你來完成呢?」
看沈崇崖終於以死灰復燃的目光注視自己並且敢於抬頭了,卓思衡才繼續說下去:
「最後,你細細和我說一下,楊敷懷楊刺史要送你什麼禮物來著?不管是什麼,明天回去他府上,給我照單全收。」
第200章
「老爺,沈郎中前來拜會。」
楊敷懷正於案上懸腕暢書,聽來人通傳,抬眸一看,通傳之人並非家僕,而是郡望館驛的驛丞,他便又低下頭問:「不急,我且問你,沈郎中昨日歸去後都做了什麼?」
驛丞湊近兩步低聲道:「回老爺,沈郎中昨夜不耐醉意,回去後便嚷著要方便,他不肯在內房,只說出去喘口氣,想來是不想露怯,去外面嘔吐半晌才歸來,我們一夜都盯著,他回來後倒頭便睡,並未見異動。」
楊敷懷聽罷並未抬頭,又問:「那他是否有說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他說……想找老爺探討文房奧妙書畫情操。」
驛丞說罷忽聽一陣大笑,只見楊敷懷將筆投於洗中,似是開懷般暢然,笑過一陣才開口:「我當他姓沈的是什麼廉吏能臣,原來只是在面上不願留耳目話柄,他們這些京官,各個鑽營狡詐,最精於此道,尤其姓沈的還是人精扎堆的吏部出身……可那又如何?我灑下了小小一餌,不還是願者上鉤了麼?」
驛丞不懂他言語中的自得,只賠笑連連附和。
楊敷懷拿起剛寫好的字,笑道:「你看這字寫得如何?」
驛丞雖是識字,但卻不多,只面前認個囫圇,然而這前面「貧女」二字他卻認得,只是不知其意,只能奉承道:「老爺的書法人皆讚嘆,怎會不好?」
「字嘛,倒是我最近最順手得一次,不過字再好,也不比這詩中的意思好,照理這詩最適合送孔宵明……」楊敷懷言至此處,冷笑一聲,「可惜,他沒這個福氣,命薄之人配不上這幅好字。」
說罷,他撂下字說道:「去恭敬請沈郎中到我書齋來。」
沈崇崖在吏部這幾年也不是沒遇見過妄圖走通他關係,求些好處關照的人,可他不敢造次,將這份來之不易的官職看得比命還重要,半分不敢越雷池一步,小心翼翼委婉拒絕,直至今日,除了與同僚和同榜們尋常的禮尚往來,他捫心自問一文不該拿的銀子都沒有拿過。
但今天,他的上司告訴他,你要去索賄。
任憑他怎麼告罪求饒自己實在不會此道都沒有用,他的上司說,你必須去,不會要錢我教你。
經過卓思衡的培訓,一個嶄新的「貪官」邁著假裝四平八穩的步伐,走進了危機四伏的幽靜書齋。
「沈大人貴駕移此蓬蓽陋室,真教下官惶恐。」
楊敷懷躬身禮讓,拜了再拜,沈崇崖下意識就想去扶,可腦子裡忽然閃過上司那張微笑又危險的臉。
「他不管如何客氣,你都不許回敬,眼色都不可給,倒不用刻意傲慢,只平心靜氣,就是不給回應。」
……
好的。
沈崇崖怎麼說也是吏部的官,雖品級不能列入小朝,然而迎來送往的千人千面見得也多,他不是不懂,有時只是不敢,再加上卓思衡點撥,今次偶爾發揮,竟也有天官衙門來的風範,幾步走至正座,不等禮讓便端正就落,也不讓楊敷懷起身,也不說客氣的話,只慢條斯理道:「楊刺史的書齋果然別致清雅,素肅兩宜意趣兼顧,果真令人見之忘俗。」
楊敷懷只覺今日的沈崇崖與那日話少又平實的人完全不同,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這人雖小自己十餘歲,卻仿佛幾日之間增了閱歷一般,說話做事都是一副朱紫氣派。
心思百轉之際,楊敷懷也早有應對,笑應道:「哪裡哪裡,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請大人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