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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就在此處吧……這時候大約不會有人靠近柴房處,回去要是你我在彼此房間出入細說,難免惹人耳目閒話,他們本就對你……若是再去告知楊大人……我也是為你著想啊耿辰……」
耿辰是孔宵明的表字。
「謝秦大人為我著想,這些年幸虧是在大人任下,否則我哪有今日可言?」孔宵明的聲音里透出自傷的意味,伴著夏夜蟲鳴輕快嘹亮的歌唱,聲中疲態盡顯。
「我是看你今後可造,才稍加提點……不過如今你也要被調去別處……你別難過,我知你委屈,在咱們縣,你這份差事做得最好,如今到了考課期間,這些功績卻要給別人繡作嫁衣裳,但耿辰啊,聽我一句勸,你之前已是因做事太出挑得罪了同僚,你仔細想想,旁人的縣下找來個農夫,名字不會寫,田字不會認,能分清貳叄數字已是勉強,可咱們縣呢,田間地頭隨便一個扛鋤頭的,不但會寫自己的名字,還會寫個年號和認全十數,你這要同僚如何做人呢?」
被稱作霞永縣縣令的秦大人說至此處聲音里都是透著無奈。
「他們不用心做事,我又能如何?我所謂不過是分內之事,並未僭越也不為出類拔萃奪人光耀啊!」孔宵明到底是年輕,聲音里都透著無盡的委屈,實在無法控制波瀾的心緒,「考課本就是考察地方官的幾項施政與治下,自打一年多前將治下百姓通識計入考課,這樣長的時間,他們卻不思奮進,誤了差事,現下除了咱們縣,其餘各縣均是沒個相看!吏部還以為是上報有誤,來人質問,刺史大人卻想出這個餿主意……」
孔宵明的話被秦縣令打斷道:「可不能這樣說!你才多年輕,官途自是要長遠看,要見識的還多,以後還在豐州繼續歷任,萬不能得罪刺史大人。」
「如今他將我調走,我所作一切也皆要抹殺歸無,還冠冕堂皇說我政績過人,也要到鄰縣去同求得益……折騰我也就罷了,為將各縣通識均數提升,他竟要將霞永縣的百姓在考課大年期間安排去別的縣裡鄉下充數!如今正在農時!百姓若離了自家鄉里田地,如何耕作照顧莊稼?如何保障收成?若為此一年光景全然白費,他姓楊的能擔負此責麼?」
孔宵明越說越是激動,秦縣令聽了直擺手,四下張望,漆黑處什麼也看不清,他乾脆也將提燈吹滅,生怕語傳外耳,給兩人埋下隱患。
然而卓思衡卻將一切都聽入耳中。
他心生激怒火自胸燒,還好足夠鎮定冷靜,只深藏不顯,才沒教張望的秦縣令發覺。
還未平息怒意,他打獵鍛鍊出的聽力卻聽見身後腳步,此時在柴房側牆躲藏的卓思衡立即回頭,將靠近的來人按在牆壁上,順勢用手捂住那人的嘴不許發出聲音。
然而,借著融融淡淡的夏夜清輝月光,卓思衡看清來人面目時卻猛地愣住了。
沈崇崖當然也借著同樣的光亮看清了他的臉。
這幅仿佛夜裡見鬼的表情,簡直和卓思衡剛到吏部時如出一轍。
第199章
沈崇崖非常無辜。
他來到柴房處,不是因為要偷聽人講話,而是夜裡刺史府的宴席上被本地官吏過分熱情迫喝了太多的酒水,他素日並無雅量,日常餐食也滴酒不沾,於是一頓猛灌後胃中猶如蹈海,可由於公務在身的緣故,他在館驛的住處四周都是本地驛卒晃蕩,未免官格失尊讓人笑話吏部,他只能歸來後藉口如廁,到柴房人少處嘔吐傾瀉折磨的酒勁兒。
可誰知沈崇崖迷迷糊糊扶著牆走路,人還未站定,就被人按著腦袋嘴巴推砸牆上,天旋地轉後他下意識想問這裡不可以吐的話那他就走給您添麻煩了,誰知張開眼,生平第二恐怖的那張臉就近在眼前。
頓時多烈性的酒都變作滿後背冷汗,徹底清醒過來。
「你莫要再說了!」
一個蒼老嚴厲的聲音將沈崇崖自夜路遇閻王的驚恐崩潰中略扯出來,卓思衡用目光警告示意他不許出聲,可嘴還被捂著,他如何開口?只能靠聽不知是誰和誰說出的對話來緩解此時的絕望。
「你越說越是氣話,今後若面見楊刺史你心中皆是怨懟,豈不大好前程都要耽誤在他手中?」
卓思衡聽出秦縣令是真有些替孔宵明著急了,之前一直壓著的聲音忽而高漲不少,可很快意識到是密探,這位老人又低下聲氣緩和言語:「你質樸剛健,雖有功名傍身,一不清高二不虛文,是當下難得的俊才,可世道非予時,須知韜光養晦才為上上,你切忌不可今後在任何長官面前作色如今日。」
孔宵明悲憤無奈為自己辯解道:「但我為一方父母之官,如若不能為民請命,豈不枉讀詩書受教於聖賢德化?秦大人,我此次絕非是只為自己的仕途著想,若只是前面楊刺史安排我調任的話,我絕不會有怨言,可他後續所說卻事事擾弄百姓,為民憑空生事,而帝京吏部來的沈大人也未置一詞,我除了抵死抗命,實在無有退路啊!」
聽著秦縣令和孔縣丞的話,沈崇崖生怕卓大人誤會自己仗勢欺人以官謀私,想要辯解卻被堵住嘴,後背靠牆不能多做什麼,更不敢冒犯撕扯卓大人的手,只能急得滿頭冷汗拼命在空中揮舞比劃,企圖用粗糙的肢體語言解釋自己是無辜的,然而卻被卓思衡用一個目光制止。
卓思衡鋒利似刀的目光由冰涼的月光籠罩,寒浸勝霜,看得人心裡發毛身上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