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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豐州因農桑繁盛又臨近中京府,有南北運河之便,故而人口稠密,可看見城門前摩肩接踵的景象,卓思衡還是難掩驚訝:半個月他沿河北上在此落腳時城門附近陸路雖然繁華,可還沒有這樣多人,怎麼這幾日人忽然多了數倍?還都擠在城門口?城裡鬧賊在封查不成?

    無論水路還是陸路至此的旅人,均要由此門通驗牒文才能入城,本朝規矩從來如此,但這並不難,為何今日效率這樣低,眼看三五百人就這樣擠擠挨挨在城門前排出迂迴的隊伍,有商旅也有百姓,還有附近挑著擔子入城做些小買賣的村民,幾處亂作一團,時不時有城門守衛執戟經過維持秩序。

    而在隊伍側方的榆蔭下空地出,有三五個書生打扮的行人將背囊撂在腳邊,周圍圍攏著幾個也是行人模樣的路人不知在說什麼,卓思衡湊過去瞧看,卻被前面一位三十來歲的壯漢堵住,回頭啐他道:「把狗腿往後讓讓!擠什麼!都在這排著呢!」

    「敢問兄台,那邊才是入城驗關的地方,為什麼還有人在這邊等候?」

    卓思衡說話客氣,那漢子知道自己回錯了意,倒紅了臉,先表了歉意道:「朋友,我這粗人一個,又是心焦,嘴不乾不淨的,怪我混蛋,你別往心裡去。真是丟人了。哎,看你文縐縐的模樣,還不知道這邊鬧什麼是吧?前日也不知道咱們郡城裡發了什麼瘋,張貼出告示,不許不會寫自己名字的人入城,我在這城邊野村活了三十來年可沒聽過出這樣的規矩,噁心誰呢?咱們面朝黃土背朝天,會數個數都不錯了,上哪寫名字去?我不過入城給要嫁人的閨女添幾塊料子當嫁妝,還得堵在此處,還好有讀書人在這邊,三文錢就教你寫自己的名字,趕緊拿樹杈在地上比劃比劃,免得一會兒耽誤事兒。」

    卓思衡聽完因為過于震驚簡直都要嘖嘖稱奇了,原來伊津郡是聽說了吏部來人要查事,所以緊急備戰麼?是哪個小天才想出的這個主意,可千萬別讓他知道了!

    雖然這些年無論是外任還是走差,他在地方的時間其實並不短,見過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奇聞也並不少,但今天確實略有些刷新他認知的下限了。

    壓下肚子裡的火氣,卓思衡也覺得這些讀書人這時候窺見商機也算很有頭腦,他看了一會兒,別說,還真是拿錢辦事足夠負責,三文錢包教包會,手把手領你寫三遍,童叟無欺,果然負責。

    真是哭笑不得。

    卓思衡為趕快入城,只能跟著隊伍排,足足兩個時辰,太陽朝西滑落時分,他才順利入城,去到郡衙館驛。

    本朝各地方的館驛皆用來安置奔走的官吏與差使,親眷也可入住,款項皆有衙門歸帳,算是各地方級別的官辦招待所,這樣一來官員們差旅費也好計算,無需自報自銷,免去不少麻煩,如果嫌棄館驛不夠舒適要去其他更豪奢的客店,那可就要自己花自己的銀子了,卓思衡以官吏身份出行從來摳門,還沒住過館驛以外的地方,不過今次隱瞞身份,就在商人旅居常去的邸店客店休息,倒也划算。這是他自帝京出來第一次再入館驛,還好從前卓思衡上次來伊津郡時因形色匆忙,去到衙門批評過伊津郡的刺史楊敷懷後便急急趕路走了,本處館驛的驛丞並不認識他,看到是地方官吏差使來的人,便按照官吏推介的品級,給他安排到最靠邊處的小屋內歇息。

    路上,卓思衡遙望館驛前院正處的大屋,心想自己要是以官牒來此,怕是就能住那裡了。引路的驛卒見他不住回頭,忍不住嗤笑道:「閣下別看了,那裡可不是您一個縣丞邀來的人可以住的地方,況且此時已住了上面來的官差,您可別在此逗留張望失了禮數,惹惱了帝京來的大官,到時候咱們刺史可要找您算帳。」

    已經有人住了?帝京來的?吏部大官?別是個騙子吧?

    還是說原本他們知曉來此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但郡上的驛卒是接待過京官的,很有分寸,嘴也嚴實,不該說的一個字也不會說,卓思衡也問不出什麼,再用話術糾纏怕露了馬腳,倒給安排自己住在此地的孔宵明添麻煩。

    於是他最後問道:「各縣來的官吏大人也都住在官驛里麼?不知何時才能與孔大人相見?」

    「大人們都已被傳喚至郡衙公務,不到入夜怕是不能回來,郡衙事情多,您還是老老實實等孔大人來找您就是了。」

    說完,驛卒便離開了。

    眼下想收集信息最好的辦法還是等,卓思衡打算弄清原委,於是將行囊拆解存放妥當,做出打算長期奮戰的準備,又簡單用了傳餐的粗茶淡飯,待到入夜時分,他才出門去尋找孔宵明。

    第一次時,孔宵明竟還未從郡衙歸還,可卓思衡分明看見幾個穿著縣令主簿官袍的人已是三兩人進去到一個屋子裡上燈燃燭似有話要談。

    終於到了將近午夜,卓思衡才在兩院迴廊處看見行色匆匆的孔宵明,他正欲現身,卻見自孔宵明手中提燈里照出兩個人影來,他急忙熄滅了自己手中提燈,不想給孔宵明添事端。

    然而孔宵明同他身後之人卻也是站住,聽不清二人小聲說了什麼,只看燈影一晃,兩人朝著後院走去,卓思衡思慮半晌,還是決定借著黑夜掩護去聽聽孔宵明遇到了什麼難處,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與孔宵明同行的是個傴僂老人,又瘦又短,身上的也是青袍一件,他說話濁音很重,故而只需略微靠近便能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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