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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見他的服飾也是一愣,心道旁人都叫孔宵明是衙差,可孔宵明所穿明明是從八品縣丞的官服,這和沒有官階的衙役全然不同。這和自己從前所知曉也是不大一致。
與此同時,孔宵明也看見了卓思衡,可他只掃過去一眼,並未多瞧,只顧和其餘鄉民農戶言笑。
幾個棚子裡的鄉民招呼道:「就差你家了!快走幾步!」
邵老爺子帶著一家便疾走起來,卓思衡整個身體一入蔭涼的棚內,頓覺夏日已然終結,又有人往地上灑水,整個棚內更是清涼宜人。
他也舀水和了兩口,其餘農人都已各自在草蓆馬紮上就座了,掏出家裡帶來的乾糧,就著水吞咽,鹹菜就擺在地上蒲葉里,誰想吃一口去夾,但每個人都沒再說笑胡侃,仿佛在安靜等待著什麼,卓思衡也跟著一同噤聲,朝前看去。
「上次咱們說到哪裡了?」孔宵明嘴角的水珠還掛著便開口問道。
「趙雲趙子龍去投了那個公孫啥,然後要他打冀州!」
下面有人喊道。
「對,就是這,那咱們接著說。」
孔宵明話音剛落,卓思衡便看他身後有個細細的木架子,上面掛著幾張都飛邊的了布卷,他抬手解開落下一個,上面寫著趙子龍三字。
「就說這常山趙子龍……」他說趙雲名號時三次頓挫重音,又在那三個字以此按照發音跟隨自己吐字節奏三點,才繼續說道,「就說這公孫瓚,拜子龍為主旗官,子龍辭別了劉關張,跟隨公孫瓚去到易縣,築城屯兵,操練人馬,好不熱鬧!城上四個馬車並排可都跑得開!」
他說到劉關張時,又展開一個布卷,上面果不其然正是劉關張三字。
「趙子龍又在縣城內正中搭起個土台子,修起了個十五丈的高樓,得是咱們尋常土房子七八個摞在一起那麼高。」
緊接著又是「十五」和「七八」四個字的布卷也列次由孔宵明展開。
「……一個幕僚給主公賀喜說,這個樓修地好啊,若是豐年,可在樓上宴飲慶賀,若是旱年可在樓上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神仙路過一眼就能看到此樓,那肯定要為一方百姓排憂解難……」
卓思衡看到說至此處,周圍的農人也都來了興趣,有的只把乾糧拿在手裡卻忘了往嘴裡送,瞪著眼睛盯著孔宵明,生怕漏下哪裡沒聽清。
就這樣,田間這一個最熱的時辰,大家都在此處歇息聽書,到了農時休憩完畢,孔宵明還拿著那幾個以姓氏和數字為主的布卷,又問了一遍鄉里誰是和英雄一個姓氏,眾人紛紛搶著說,哪怕是八竿子挨不著的親戚同姓,也拿來嚼兩嘴,而後才依依不捨離開回去田間。
卓思衡望著眾人有說有笑離去的背影,這回徹底清楚為何霞永縣從一年之前郡內鄉民識字率墊底的地方變作了如今整個豐州鄉下民間農人識字率最高的縣治。
他面前這位孔衙差必然功不可沒。
第196章
「尊駕覺得我講得如何?」
卓思衡還在思索之際,棚下蔭蔽處已只剩二人,孔宵明一邊將種種布卷和木架摺疊收好,間隙里抬頭朝卓思衡一笑發問。
卓思衡牢記自己此時身份,忙以民見官之禮相拜道:「草民見過大人。」
百姓尋常會叫辦差的衙役一聲差爺亦或衙役大哥,而尊稱有品級的官吏為老爺與大人,看得出來孔宵明不以官品稱於百姓,是怕百姓忌憚自己身份而不能自如相處交談,故而隱去真正的官職名頭,但他若是假裝認不出這身官袍,就實在不像是行遍大江南北見過世面的旅商了。
孔宵明也不刻意隱瞞,似是看得出卓思衡雖也是布衣濡汗輕裝簡行,卻氣度談吐明顯有讀書人的風貌,便也順言道:「堂上是大人,草澤就是野人,在田間也就不用講場面上的話了。不過還從來沒見有讀書人來田間地頭聽我胡說講字,怎麼樣?是否太過粗鄙淺陋?」
「我倒覺得大人所講所傳得地得宜,之乎者也倒是不粗淺,可一頓飯的工夫怕是還不如百姓手中的乾糧餅子更好順下去。」卓思衡也不再過謙自稱,想和孔宵明攀談出想知曉的信息,還是得主動先回答人家的話才行,他視線環顧一周悠然道,「能來田壟上傳道受業,又不拘泥於照本宣科,大人是真心為民謀之,所費心血定然超乎尋常,在下唯有欽佩。」
這倒是卓思衡的真心話。若只為完成上面交待的任務,孔宵明大可行走點卯,拿本百家姓給人指認,可他做了宣講的布幅,又編了與之對應的通俗話本故事,以最適合在田間的方式向最匹配的受眾教學,這是卓思衡都未曾有過的巧思。原來這便是本地識字率突飛猛進的根源。
那卓思衡更要花時間了解一下這位孔宵明了。
「都是小節,稍微想想就能用到的心思,別的地方未必無人做到,只是你單行至此處看了我而已。」孔宵明與其說自謙,不如說是真的隨性,沒有半點官員的架子,他對卓思衡問道,「對了,還沒問你姓甚名誰要去哪處?」
「鄙人姓卓,單名一個衡字。」卓思衡隱去了姓名中字,又主動求行道,「想找個地方歇腳吃些東西,大人熟悉本地,不知是否方便同行?」
他看出孔宵明不是個端架子又心思深沉的人,與其彎彎繞繞,不如直言不諱投其所好。
「從田壟走去,岔路口有家茶酒村店,我總在那裡吃食,一道同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