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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默默注視御史台領旨謝恩,腦子裡前幾天天章殿內讓人哭笑不得的作戲。
在皇帝批准卓思衡此次考課銓選的意見後,便叫來了高永清,吩咐此事之餘,也找來卓思衡,將二人至於面前,溫聲調停:
「萬海,我知你與卓侍郎素有嫌隙,當年之事你二人尚還年輕,互不能容,此時也該千帆過盡摒棄前嫌,共做朕的股肱,須知你們二人於朝中,其一顯垂世立教之美,其一為骨鯁正直之臣,該共襄盛舉同盡心盡德為朝廷效力才是。」
皇帝還記得當年卓思衡以故交情誼去求見高永清吃了閉門羹後,二人就此絕交之事,他看重此次考課銓選,故而怕御史台和吏部因此二位互生嫌隙搞砸差事,讓他這個牽頭的皇帝下不來台。
他這樣做確實有道理,自古不乏主動調停大臣糾葛的明君,但卓思衡和高永清一人被皇帝拉著一隻手面對面站好的樣子,真的很像小學生打架後由老師帶著向全班互相道歉。
——更何況他們表面上不來往而已,私底下卻仍是至親。
為了配合皇帝的一番苦心,卓思衡擺出一副摒棄前嫌的良好態度,率先道:「臣不會以私害公,必當先行國事,絕不論及私交而廢害同僚。」
「臣領受皇恩身負磨勘審鑒百官之職,當知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絕不會先涉困境使陛下深覺負愧。」高永清也當即表態,不會因為二人的「恩怨」做出有失官格之事。
皇帝拉起他們二人的手,深情慨嘆道:「有你們二位青秀勝藍之臣,是朕和社稷的福氣,只盼此次大驗可整頓吏治,不辜負祖宗拖江山於朕。」
卓思衡想說,把江山被迫給你的人是你那仇人便宜爹,哪是你祖宗,可他還不想死,便只和永清賢弟一般擺出一副雖然我非常不喜歡這個工作搭檔,但為了皇帝的面子和國家的里子,我仍然願意慷慨赴義的表情。
而實際上他能和永清賢弟一道辦理公差的愉悅心情無以復加,直至下朝後準備繼續和皇帝匯報進一步工作前,在太液池畔偶遇越王。
說是偶遇,但氮卓思衡懷疑越王這小子就是在這裡蹲點等待自己。
按照規矩,卓思衡還是主動先向越王行了禮。
「臣見過越王殿下。」
「卓侍郎自歸朝以來,這一個月春風得意,連腳步都不似從前戰戰兢兢,走路時看著輕快不少。」
奇怪的是,越王仿佛根本沒有受到當年科舉一事的影響而低迷委頓,反倒仍舊和卓思衡記憶里的一樣,精神抖擻、趾高氣揚。
這態度又將卓思衡的記憶帶回到白府那場混亂悲慟的喪儀之上。
其實這些年越王並未受到太多的懲處。自當年虛作弊案塵埃落定後,他被從禁軍兵馬司古壇場大營調回宮中,據說皇帝私下裡狠狠訓斥了他一番,卻無人知曉到底說了什麼,只是明面上並未給他任何實際的處罰。白大學士喪儀後,皇帝將越王調至兵部,美其名曰靜心學習些兵術韜略,看似仍未徹底冷落擱置,甚至還吩咐時任兵部尚書多多教導。
但別人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卓思衡卻再清楚不過,當今聖上心眼之小,可非常人能比。這般調遣對於皇帝來說已經算是懲罰,指望皇上拿自己的親兒子給白大學是償命是不可能的。而在自己離開帝京時,皇帝的輪番獎懲安排已經證明他心中將越王排除繼位人選並且將虞雍和禁軍變成了越王觸及皇位的一道天塹——那是他永遠也不可能通過的考驗。
思及此處,卓思衡也自然而然平息心中剛醞釀出的無用怒意,心平氣和且謙和有度地同越王說道:「臣深受陛下器重。能擔負如此重責。自然深覺身心暢然且有天恩不可辜負。」
他想拿工作的事情將人打發走,誰知越王非但沒有識趣告辭的意思,反倒面帶挑釁的笑容繼續說道:「怪不得前幾日我王府喜宴上未見大人親自前來道賀,也沒見大人送上薄禮,我的這點小事確實和國之大計不足以相提並論。」
卓思衡知道越王說得是他前幾日大擺宴席納側妃的事情,遂低頭笑了笑,語氣卻不冷不淡說道:「那臣就在這裡面賀殿下新得佳人了。」
「卓侍郎可知我的這位側妃所姓為何?」越王略揚起他那酷似自己父親的下顎。
「殿下內宅之事,我又如何知曉?」保持禮貌笑容是卓思衡的本能,況且他也好奇,誰家這麼不長眼還去投資一個已經宣判無前景的產業。
「此佳人姓唐,乃是太府寺卿唐大人家中最後一位千金。」
此位唐大人便是卓思衡的老熟人,曾經的均州知州、唐祺飛的父親唐令熙了。
這可就有意思了,卓思衡想。唐家同意這門親事,想來背後鄭鏡堂功不可沒。但是至今他仍沒想明白,為什么正向要選擇越王進行他最後的絕地反擊?難道這小子身上還有什麼自己沒發覺的閃光點?卓思衡再次打量越王,只消看幾眼便知方才那個設想簡直是無稽之談。
「臣曾聽聞唐氏乃當朝衣冠名流禮法世家,更是朝中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唐氏女似非梧不棲的鳳凰,非當代才俊不嫁,殿下能得其女垂青,可見不凡。」
說完此話,發覺自己的陰陽怪氣並沒有被面露得色的越王聽懂,卓思衡那面有一點小小的失落。
果然有些話即便是暗罵之揶揄也有聽懂的門檻,自己不該對牛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