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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此時越王已然離去,可兩個孩子還死死盯著門口,卓思衡知道這樣是不行的,然而眼前弟弟妹妹哭著去扶哥哥,一家人喪亂至極,無法靜心細論方才緊急之事,可孩子不能不管,他極快做出決定,溫言道:「不若暫且讓孩子歇口氣,下去喝口溫熱水,也好繼續靈前盡孝。」
白梧的夫人聽罷再次道謝,安排下人先讓孩子去後堂暫歇再回,卓思衡又對白大學士長子說道:「白大學士曾對我提及過貴府公子,我有些故人寄言想告知兩個孩子,不知可否懇請私下面會?」
即便言語禮至,可這提議在喪儀當中算是突兀了,然而卓思衡沒有辦法當下與孩子的父母解釋,因為他們也是剛剛失去了父親的孩子。只能言及至此,唐突一回。
白大學士的次子與白梧的夫人皆不明所以,但白梧卻是沉吟後點頭首肯,已是空餘殘悲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絲溫情道:「先父曾對我說過,他為孩子找了個好師傅,正是卓大人您……先父還說您家家學淵源,您的妹妹也是女中狀元……他本也想待小女年長些,與您交言一番再勞煩您的妹妹也不吝賜教小女……先父的安排定然是不會有錯,卓大人有什麼想說的,便去同兩個孩子講說,只是如今我家實在難以周全禮數,若有不當,還請大人海涵……我實在是……」他說不下去,又是咳又是涕泣,望向父親的靈位,深感心力交瘁後便是頹然地伏地大哭起來。
卓思衡見他喪父之痛,心中也勾起自己的哀思,姜文瑞見狀拍拍他胳膊,示意他帶著孩子去後堂,這邊還有自己照應,又吩咐幾家來協助的遠親,幫忙攙扶著安撫。
卓思衡感激朝姜文瑞點頭,與僕人一同領著白泊寧和白泊月自靈堂側門而出,沿小門迴廊去到後堂內里無人的一處休憩廂間。大概這裡是給白家奔喪的親戚暫時駐腳的地方,喪事倉促,多有不備,屋內陳設也簡單,不過幾張椅子幾個方桌,四處掛滿蒼白的喪簾垂幕,屋內點有明燭,在白晝被緊閉在此處的昏暗裡閃著顫動的光影。
年老的僕人似是不放心,一步三回頭,但還是按照主家的吩咐留下陌生人和兩個少主人在屋內,自行離去。
卓思衡想,該怎麼面對這兩個痛苦的孩子呢?安慰?沒有什麼能安慰喪親之痛,他深知除了時間可以減緩這種慢性的痛苦別無他法;斥責?痛罵孩子們一頓或許短時間會有效果,然而這太殘酷了,他不想對兩個如此悽苦的孩子冷麵言語。
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強迫他們去窺見一眼大人世界的殘酷法則。
也只有這個辦法,雖然也是要狠下心來,但總歸能讓他們嘗試理解今日差點鑄成的打錯到底緣何。
道理總是要講通的。
「好了,這裡沒有其他人了,袖子裡的東西拿出來吧。」卓思衡不想兇狠,但也必須嚴肅。
十三歲的白泊寧和十歲的白泊月兄妹對視了一眼,卻沒有任何動作。
卓思衡攤開自己的手掌,說道:「你們聽到父親的話了,我是白大學士為你們尋來的師範,你們不聽我的話,就是不聽祖父的話。」
他深知這樣的話語對失親的孩子殺傷力極大,果然,白泊月抽泣兩聲後哀哭續斷,白泊寧極力隱忍,也還是止不住眼淚,他緩緩地自袖內展起手臂、亮開掌心,只見一柄纖細的紫竹刻柄小裁刀已被攥得染出了汗漬濕痕。
這是尋常書房裡裁開新紙用得文房,短短一片細刃,別說殺人,想不小心留下塊疤痕都是難事。
白泊月見哥哥如此,而已緩緩交出自己隱藏的「兇器」,那是一枝精緻的小釵,顯然是專給小女孩精心定製,縷縷金絲因纖細而不顯得過於奢靡華美,恰到好處擁拖一顆指甲大小的珍珠,雅致又大方,絕不會因太沉重壓得小姑娘脖頸酸痛。
這兩樣東西一看都是長輩專門給小輩精挑細選的玩意兒,可能也是兩個孩子唯一能找到的利器了。
卓思衡看了後心中只更覺得氣悶愁楚,想大口喘氣排揎這種因悲哀而生的苦痛,但又不能在孩子面前失態,只得忍耐。
他拿過兩個「兇器」,蹲下來緩緩道:「誰告訴你們這兩個是能殺人報仇的東西?」
孩子們只是抽涕流淚,並不回答。
「你們想殺的人,想報的仇,靠一腔血勇和孝順之心,加上這兩個東西,就能成事麼?朝堂之上多少人敬重你們的祖父,他身故後,就有多少人希望應懲之人罪有所誅。可是,他們都不出手,你們的父母也不出手,難道是因為他們找不到更銳利的兇器,沒有你們力氣大,不比你們敢作敢為麼?」
卓思衡的話讓兩個孩子漸漸安靜了,他們一道看向這個從來沒見過的陌生人,妹妹年幼急切,忍不住開口哭道:「爺爺是我們的爺爺!不是他們的!我們只有一個爺爺!是那個混蛋害死了爺爺!爹和娘不是怕他,是怕他的爹,我都知道!但我和哥哥不怕!大不了我們再償命就是了!」
隔代人教養孩子,總是會嬌慣疼愛多於管束,所以孩子才膽子這般的大,盛怒悲痛下敢如此莽撞。從白大學士同自己談起孩子的隻言片語,卓思衡也是能感覺到他對這兩個孫輩的寵愛,而兩個孩子又如何不依賴自幼疼愛自己的祖父?十歲的小女孩哭得人聽來也是撕心裂肺,令人心疼不已,卓思衡最見不得孩子深陷苦楚磨難,心軟下來,低聲道:「你們的命在你們祖父眼中,可比什麼皇帝的兒子要貴重的多,要是真換了命下來,去到陰曹地府,你們祖父聽說這個買賣後是要被你們兩個小祖宗再氣死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