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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不過此時,看著皇帝已然沉冷如冰的面容,知道自己的話起了致命作用的卓思衡只能暗暗在心中喊了句請講掌聲送給自己,然後繼續保持溫文的沉默,等待皇帝發起下一個話題。
但最後,皇帝只是說頭又有些痛了,讓卓思衡叫來太醫,早些回去,又叮囑弊案一事他會督促,且先將貢院繼續封鎖,而涉事大臣也且在大理寺先軟禁,待水落石出後再做定奪。
省試考生都帶了三天的乾糧,不知眼下是不是在餓肚子,卓思衡想到這裡就又五內俱焚起來,但他也知道皇帝不會將此事拖得太遲,遲則多怨,在他入宮之前已然聽說大理寺查到了些眉目,可尚未有定論,還需再審。
只過一天,卓思衡便又被傳召入宮,這次來宣的公公私下裡同卓思衡說,是大理寺姚大人面聖密奏之後,聖上才傳了九位大人天章殿覲見,想來是一直懸心的事終於有了結果。
果不其然,天章殿內,皇帝命大理寺卿姚佑將最後結果告知幾位親近臣僚:
經大理寺調查,省試開考當日,一醉酒之人稱自己是白琮白大學士遠房堂侄,拿酒錢同酒肆之內其餘人一道設賭壓題,需知但凡科舉省試,酒肆茶棧常設賭盤供人押樂,有些是押狀元歸屬,也有壓題出自何處,此人宣稱自己已然知曉題目,若有人願意請他吃酒,他便告知。偏巧酒肆當中正有一人為濟北王世子的家僕,聽罷將此事告官,於是才有了弊案始末。而大理寺將那日酒肆之內所有人包括這位自稱是白琮白大學士親屬之人統統提審幾輪後,確鑿此事並非弊案,酒醉胡言之人只是白府一位體面管事之侄,整日遊手好閒,他自白大學士得賜主考後便總拿自己的身份矇混吃喝,也騙到一些考生及家眷,以為能在他處得到些消息,可不過都是酒醉胡言。那日他也是慣常行事,卻被人舉告至官府,引出弊案嫌疑,連累當日全體考生與貢院內官吏。
而大理寺在查驗過所有考生與官吏後確鑿結論為,並未有弊案發生,此人也不知任何考題相關,一切皆是誤會。
姚佑說完很想深吸一口氣,他感覺到了殿內的壓抑,即便老成持重如沈相,面容也是灰敗陰霾。
畢竟,白琮白大學士是真的造此人禍牽連殞命,何其無辜。
姚佑自己查完也覺心悸,如今也算述職完畢,無需提心弔膽了。
所有人都在等著皇帝示下,皇帝環顧四周,將手上大理寺呈上的結案文書重重甩在地上,怒道:「只一混帳,便攪得省試輟亂帝京浮慌!將此人著刑部議罪,以」
重臣心知這是罵那個始作俑者,也說不定是在罵越王。
卓思衡卻想為什麼這麼巧,又是濟北王世子,又是越王?自己之前的猜測或許完全可以成立。
而皇帝這樣講,是不打算公開討論越王之失職且也無追究其責的可能,可為平息事態,還是需要有人背鍋的。
這個人該不會是……
「虞雍!」皇帝一聲怒喝,虞雍朝前一步,聽著劈頭蓋臉的斥責,「你好大的膽子!越王才到你帳下多久,你就放心派五千禁軍入京由著他來?那朕要你何用?你自己為何不親自前來看看事態?假若帝京因此而亂,你又該當何罪?好,你要是就教朕的兒子這些,那也不必,今後讓越王回來朕的身邊,也不必去你那裡專學些專斷的亂子!你這都指揮使先撂下,回去給朕好好想想自己哪裡做錯了!在朕見到你的上表請罪之前,不許回大營去!」
以虞雍的脾氣,他一句也沒有反駁,只靜靜聽著,然後告罪領命,再不多說一個字。
越王永遠告別可能染指的軍權,或許也是永久地告別了他的野心。皇帝這個安排就是在告訴眾人,不要盲目聽從皇子的話,他們是天子的兒子,但不是天子。
只是卓思衡第一次同情起虞雍來,可他又很快意識到,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讓虞雍背黑鍋,徹底斷絕了越王和虞雍的關係,讓二人互有猜恨,尤其是虞雍,他必然知道自己受誰牽連,斷然不會再同越王親近,這樣一來執掌禁軍軍權的將領永遠不會站在有野心的越王一邊,他縱使再想翻江倒海,也沒辦法得到最重要的助力,二人也會相互制衡,以水火不容的方式解決皇帝對皇子和軍權關聯的憂患。
時隔許久,卓思衡再次見識到了皇帝的精湛弄權之術。在受傷後,皇帝本呈現出收斂的休憩之相,可到底是寒芒,收入鞘中仍不減其利。只是這次,收拾的是自己的親兒子。
這也提醒了卓思衡,皇帝不會因對象而手軟,哪怕是自己的兒子,當冒犯天威之時,仍然會遭到他無情的處理。
想來若是太子犯事,也必然不會例外。
天家親情,有,但不多,點到為止,需要的不是血緣,而是權力邊界的分寸。
卓思衡唏噓,但又清醒。
第179章
朝堂的非議在皇帝一道道詔令中被削弱,繼而猶如百川到海,歸於止息。
白琮白大學士府上醉後胡言的家僕論罪獲斬,除他罪有應得以外,受牽連最重的莫過於虞雍。
他都指揮使的頭銜俸餉一律褫奪,在皇帝罪責之後,被驅回令國公府撰寫陳罪表,無詔不得領軍。為此,善榮郡主還特意入宮求情,然而皇帝連一向優待褒揚的郡主也一道面斥不留情,直說虞雍「寬縱軍令,違悖皇子,莫非有挑撥天家恩親父子之意?」這番話說得厲害,善榮郡主跪求無果,也只能含淚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