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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想大口吸氣,但他非常清楚這是個錯誤的表現,他在越王的臉上終於看到不可一世以外的表情——一種深深的震驚和不安,想必長公主那若有似無的冷笑便是源於此有感而發。
大腦以憤怒的方式維持著清醒,卓思衡思考著:年屆古稀的老人造此驚變,若一時氣急而惱,素日頑疾突發未必不能,而典獄不比外頭,獄醫來得晚一步都會要去性命,可是,還是翰林院侍詔的卓思衡曾經見過白大學士因勞累在中書省病發,他隨身會攜帶有兩個藥囊,一個里裝著嗅袋,內有可緩和氣息的藥草,另一個里則是皇上命御醫專為白大學士配好的丸藥,病發之時和水吞服,便能解一時疾困。
白大學士幾乎可以說久病成醫,他不會落下這兩個救命之物的,除非……
卓思衡將他可怕的冷靜扮作一絲慌亂,聽起來急切與悲慟的聲音都是格外恰到好處:「姚大人,白大學士隨身會帶有藥囊,事情怎會至此?」
姚佑似是難以啟齒,但他略有思量,再看已是六神無主的越王,似忽然打定主意後說道:「卓司業,白大學士確實有隨身攜帶藥囊,但……入典獄羈押前,越王殿下吩咐我們搜身查驗,將他們隨身的物品都收繳了去……」說完他也看向越王。
見眾人目光匯聚於自己,越王一時慌亂,卻也信不過其餘二人,只能看向長公主,然而長公主仿佛什麼也沒有聽到看到,只輕聲道:「我乃一介女流,不該置喙政事,幾位大人理應同越王商議此事,我且入宮侍疾先行一步。」
說完便迤邐而去。
卓思衡並不意外長公主如此選擇,她只需要沉默就足以表達憤怒的時候,實在無需太多言語就能給予越王警告,而卓思衡不一樣,白大學士的死對長公主來說不過是個教訓的機會,但對他而言,卻真真正正是感到了憤恨。
「恕臣直言,殿下當立即去安撫其餘朝臣,臣已派遣人手調查弊案,水落石出前,一切尚未可知,殿下寬懷體仁,宜請速行。」姚佑於大理寺任上多年,不敢說事事公正無偏,但至少分曉輕重,他此時的勸告中肯至極,然而在這時候又有禁軍入內稟告,越王只得強作鎮定,卓思衡始終一言不發,待越王同手下查看出去後,他才看向憂色深沉的姚佑。
他要再添新柴。
「姚大人是否覺得越王此事略有過火?」
似乎是沒有預料到卓思衡如此直言,姚佑略有詫異,可很快,他便穩住陣腳,只虛晃道:「我一直在大理寺,不知貢院情況如何,也不好言語。」
「是了,大人坐鎮大理寺,白大學士驟然離喪也是在大理寺,恕下官直言,只怕此事會與大人有分不開的牽扯。」
姚佑如何不清楚自己在白大學士死的那一刻就和這件目前還無法定性之案不可能割離,他也看到長公主離去的漠然,那是一種置身事外的明智,可自己卻沒得這樣的機會。
究其根源,還是越王。
可他又能指責皇帝的親子麼?
「在職謀事,我也當為聖上分憂。」
姚佑想制止這一危險的話題,可卓思衡似乎又表達出足夠的善意,他忽然意識到可以從這位近一年來於朝堂上叱吒風雲的學政官吏身上尋得些方略,於是又道:「卓司業可是有什麼暫且說服越王的辦法,先教幾位大人暫且緩和?」
卓思衡等的就是這句話,他故作憂色道:「白大學士已然故去,我們回天乏術,但還懇請姚大人先將姜大人和其餘幾位老臣由典獄移至空屋軟禁,一來仍舊是羈押在案,不算私放;二來也能找幾位獄卒小吏好生照料,若是今後幾位大人得以昭雪,也必然會感念姚大人的融然之道。」
姚佑思來想去,也覺這不失為一個雖不能獨善其身,但也稍有轉圜的辦法,於是點點頭道:「沈相現下已知曉了麼?」
「正是沈相與下官商議後遣派而來,請長公主勸言越王殿下。」卓思衡道。
姚佑未聽到前面三人的談話,忙問:「如何?」
卓思衡重重嘆息,搖了搖頭:「越王殿下又從古壇場大營調兵入京了。」
姚佑一驚,處變不亂如他,心中也是驟然不知如何是好,眼見事態升級,自己卻又被捲入旋渦當中,實難獨善。
「還請姚大人在越王面前極力為幾位大人與尚在羈押的考生溫言幾句,殿下處置本是得當,弊案牽扯甚廣,需且從嚴,可白大學士……若是查證後無事,要如何交待?終究目前只是存疑啊……」卓思衡是很會嚇唬人的,即便是和自己一樣的當朝官吏,他也能將最壞的後果以似是而非的猜疑鏈呈現,「姚大人為人正直,下官於朝內得仰多年,今日雖不該由我言之,也請求大人莫要以此為冒犯。畢竟下官自中書省和長公主府而來,知道些許外臣不曉之事,此言絕非造次,下官亦有私心。」
姚佑當然知道卓思衡那位弟弟眼下正給封在貢院裡,當初卓思衡避嫌科舉之事鬧得很大,他如何不曉?正因如此,卓思衡的話因有私求,才顯得更是中肯,他思量片刻後,決定聽聽看:「但說無妨,你我今日共面此難,也當互通有無。」
為官多年,將場面話說得不疼不癢又切到好處已是一種本能,卓思衡深感對方未必好被自己驅策,但只要抓住最重要的利益點,他也能無往不利。
「大人,聖上很欣賞越王殿下。」卓思衡深吸一口氣說道,「越王殿下的立府與婚事按規矩是要比太子低上幾級,但卻仍舊在不逾越的情況下有聲有色氣勢非常,足以見陛下的優渥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