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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與此同時,國子監吏學也在舉辦一場考試。
這是卓思衡在一個月前吩咐吏學各科師範專門命題,今日準時開考的一次吏科模擬。
因貢院就在隔壁街道,鳴鼓聲響,眾人全都齊齊側耳傾聽,各存心事。
卓思衡雖是在屋內巡考,可也忍不住想望去看看,弟弟是不是已經進了考場,東西是否都帶了整齊……
不過眼下還有其他工作,卓思衡輕咳一聲,吏學學生們立即回到自己面前的那張考卷上,苦思冥想、奮筆疾書。
陸恢也在其間執筆思索,他是匠作一科的吏學生,大部分禁軍調來的營吏均為此科,蓋因軍中軍器備械多由兵部修造,但因禁軍特殊,許多裝備為軍中獨有,故而也有自己督造的軍械和日常石木營造等活計。陸恢在禁軍里跟著從前的老營匠學到許多,然而勞營匠也慨嘆:「從來營中都是老師傅帶新小吏,要教要學,各人標準卻都不同,你們這些小吏,白紙一張,到營中來做差卻一問三不知,也不怪你們,從前沒人教,只能現學,可若是真趕上了爭年亂年,又哪有這個功夫?」
陸恢聽罷,更覺卓思衡有先見之明,而吏學之重又不言自明。
許多事平常看著都是小事,慢慢教慢慢學,可一旦碰見誰也無法預料的攸關之事,備才無患才是真正在解決前唯一能做得準備。
匠作的考試題大概是少些,也或許是陸恢平常認真學得更快,他做完後等了好久,其他各科才陸續有人開始將手中卷子交上去。但親自來監試的卓思衡並未讓這些先考完的吏學生離開,而是要他們再等等。等到中午時,所有人都已交畢,卓思衡清點過卷數和人數,才開口道:「今日下午無課,大家的午飯可以等等再用,隨我去個地方。」
眾人不明所以,但這是卓司業的話,莫有人敢不從。
於是百餘名吏學生就跟著卓思衡走出國子監,來到了相隔一街此時已儼然比刑部大牢還嚴密監防的貢院。
陸恢立刻明白了卓思衡的用意,其餘也有吏學生似有所悟,但大部分人仍是一頭霧水。
因有禁軍環護在貢院外,卓思衡帶著學生在內街外仰觀高牆。是日秋高氣爽,深秋雖是風涼且勁,然而午後驕陽正足,明晃晃照得高牆玄色釉瓦亦是泛著金光。
「諸位想在裡面考試麼?」卓思衡在凝矚許久後對眾人說道。
吏學生們皆是一愣,一人道:「如何不想?此處考試,乃是為網羅天下之英雋,吾輩又不輸一分志氣,緣何不配做英雋?」
他這話引起好多人的共鳴來,眾人紛紛稱是,看向貢院的目光也不單單只是艷羨,還有一絲不甘留戀其間。
卓思衡看著吏學生們滿意笑道:「你們有這樣的志向,不枉費各自的上峰要你們來此處就讀,須知萬事開頭難,若你們沒有志氣和毅力,旁人不會議論你們,而是會說吏員和吏學生就是不如科舉士子,就是不如進士出身,這樣一來你們之後的吏學生再想朝前奮進,就是難上加難了。」
「卓司業的話我們何嘗不知?可是天下輕吏已久,非我等一時半刻能轉圜,而科舉乃是千秋大業,萬世矚目,我等雖有艷羨之心,卻我扭轉之力。」一名吏學生嘆息道。
「我自己的弟弟正在貢院考試。」卓思衡半點也不避諱,溫言之際,坦率面對吏學生們探究的目光,「其實若有可能,現下各位也都是願意以進士之身入仕,謀個一官半職,以酬心中志向和家中親長。我身為人兄,亦是期盼家弟可以出人頭地,此不能免俗。但我帶你們來,不是冠冕堂皇說些鼓勵的話語,卻不切實際要你們做些無用的念想。」
聽他這樣說,方才心中略有鄙夷的人也都覺得是自己心胸狹隘了,也都靜靜聽著卓司業到底想說些什麼。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敢問諸位,若今日吏學不必科舉,卻同樣可以與進士一道出相入館閣前程似錦,諸位還想去進去這貢院受這三天折磨麼?」
卓思衡的語氣很輕鬆,也不怎麼逼迫,但大家聽完卻都沉默了。是啊,那樣的情況,傻子才願意去遭這份罪。各人想了想,吏員的入仕途徑確實輕鬆,那自然前程不如進士,也是理所應當。他們也見過前幾個月隔壁太學的學生是如何被幾輪考測折磨,當然知道進士的路雖然風光,可付出的卻也比他們多了太多。
「但這並不是你們的錯處。」卓思衡話鋒一轉,肅容道,「我相信各位也能付出同樣多的努力,去追求相等的回報,你們並不比貢院內的任何一人差在心性才幹,吏學所教本就與進士所學全然不同,天生萬物各有其能,誰說不會讀四書五經就抬不起頭來?術業有專攻便是吏學鋪設的目的,要讓能司非同之人入非同之職,為無數本該不同之人創不同之路,路路通天而非一道孤行。我帶你們來這裡,是希望諸位心中少去些怨懟,多一些對自己的期許和認可,若真有一天,吏學也有了自己的科舉和考試,諸位便是先驅,當今後你們的後輩論及當年,我希望你們能對他們說的,不只是有當初的艱苦和自身的艱辛,還有一份信念與堅持得以傳承。」
吏學生們皆屏息凝神聽完,各個都顯出昂揚之態,仿佛恨不得立刻翻牆進去考一場試來表達決心。
看著諸人的神情,卓思衡覺得自己心靈雞湯的熬製水平隨著從事教育行業的年限與日俱增,然而他說的也確實是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