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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景宗得位不正,最猜忌防備旁人的口舌,同時也最依賴各種密奏,聽聞那時他只用密函和心腹往來,他願意相信這樣的來源也是常理。」卓思衡聽得手心冒汗,覺得當時這三人必定日日夜夜猶如懸絲狂奔般驚心,也是膽略驚人。
「先帝也確實像是大人所說,他心胸狹隘,最忌旁人言及他帝位來路,每有聽聞,都要大興刑獄,其實朝中早有非議,故而其實擁立當今陛下的呼聲也不會那樣的高。畢竟各地藩王也都蠢蠢欲動,有子嗣的,更是早早表示想將孩子送到國子監讀書來。」皇后緩緩說道。
藩王子嗣?國子監?怪不得當初皇帝的反應如此微妙,原來是這一節!卓思衡恍然大悟,又繼而靜聽。
「我們的計劃很順利,我又暗中聯繫了家人,我家人因不滿景宗對待,又加上姑姑已去世多年,早沒了牽絆,於是便打算幫助我們,好讓我家也能一掃陰霾重歸榮門……」皇后的語氣忽然低緩,她搖了搖頭後,又堅決道,「於是後來我有了身孕,也是家人幫忙才瞞得下來。直到那日,景宗以為自己終於搜集了無數當今聖上在南樓幽禁中的『罪狀』,假意宣稱在大朝當日要封其為太子而召見,再由我與阿婉的娘親二人齊齊於百官前告罪。但到了那天,我們三人卻是有備而來,當今陛下表現得全無對殺父仇人的任何怨懟,至純至孝,並無半分行差踏錯,與平日我們所報的『時時怨懟情難自抑』全然不同。」
卓思衡忍不住道:「而皇后娘娘與阿婉的娘親也並未像景宗安排一樣出面指正,而是從善如流與陛下一道做得賢妻。」
「是了。那日當真是好險……」皇后似回憶的慨嘆般說道,「景宗本就病重,強撐上朝只為看自己期待的『好戲』,然而事與願違,我與阿婉的娘親皆懷有身孕,繼立當今聖上的理由又多了個無後嗣之虞。他知道自己遭受了背叛,當即就要暴怒,然而到底身體不繼,當成暈了過去。我家人便趁熱打鐵,群臣商議之下,要當今聖上暫且不必回去南樓,就在宮中侍疾,等待過繼景宗一脈的典儀和太子的加封……其實我很擔心聖上一時無法忍耐,對景宗報恨,但我也是低估了他的隱忍之心,他心中牽掛自己的妹妹,也不只是為自己在苦苦忍耐。」
卓思衡自己也是哥哥,如果是他,他也會忍耐,但心中恨痛定然灼熾折磨……
「景宗這一病下就是幾個月,我家也終於如願以償得以風光。現在想來,不過是富貴如泡影罷了……陛下在這期間逐漸染指了權柄,景宗偶爾醒來,見到的也是衣不解帶照顧他的孝子,竟也又氣又懼,屢屢昏厥。他還想再召藩王世子入宮,也無人聽從,大臣此時都已站定,若再改換門庭,他們也得不償失,自然都糊弄先帝罷了。景宗無法得償所願,便想要報復我與阿婉母親兩家,我家自是已成氣候,而阿婉母親的家中,卻是忠於景宗,只將她視作叛徒……」皇后的聲音終究還是悲哀了下去,「我與阿婉的母親相繼生產,一子一女,何等平安順遂。但阿婉的母親卻在家人催逼之下,憂思苦痛,不得成眠,產下阿婉後便撒手人寰……」
卓思衡也心中酸楚,一道嘆息,可他很快又意識到不對,忙問:「那是否是她的家人誤會了什麼,把娘娘您當做兇手才屢屢做出這種行兇之事意欲復仇?」
「大人只猜對了一半,我確實是被當做了兇手,但並非是他們一家的誤會,而是景宗最後故意為之,好讓他們尋釁復仇,也要我這個叛徒終生不得好過……」皇后並未露出任何嫌棄的神色,但也沒有愧疚,她只是很平靜地在講述一個與自己有關的事實,「我知道這件事後為時已晚,他們家又素來對景宗忠心不二,只是多年未曾發作,我竟也少了防備,後來……就多虧大人您救下我這一兒一女,讓我不至於因自己的疏漏而悔恨終身……」皇后說罷又是一禮,她也不為難卓思衡,很快又起身道,「後來的事大人應該也差不多知曉。陛下自然是不願意這樣的事為人所知的,他和景宗一樣,也是忌諱頗多,故而對我與我家那些知曉全事的人,也是諸多忌憚。」
卓思衡想了想,這話依理本不該說,但他還是決定說出來:「陛下……應該感念娘娘的恩德才對。」
換句話說,他是真的有點忘恩負義了。
皇后只是無所謂般笑了笑:「大人,我且問你,我是一生做一個囚徒的妻子被關在南樓中好,還是今日雖不受敬重且如履薄冰,但仍有機會看見一雙兒女各有天地更好呢?若你是母親——我知你身為長兄,與父母也無所相異——你會如何?」
卓思衡愣住了,其實這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皇后眼下這樣,等那個沒有情分的老公閉了眼,她是還能和一家人有福氣可享的。她的人生早在被景宗操縱時就失去了選擇,可她還是做出最合時宜的選擇,並且雖然不盡如人意,仍是替自己與骨肉創下了新天地的可能性。
卓思衡當即俯身行禮道:「臣的見識不如娘娘,受教了。」
皇后欠身讓過,還禮道:「大人無需多禮,我發此問,不是想讓大人欽佩。我這一生,已是蹉跎,能見我一雙兒女不至於重蹈我覆轍,便是最大的安慰,有大人在側襄助,我相信他們必不會似我一般始終都作困獸,定能有一飛沖天的那日。我且期盼那日,能光明正大感謝大人,與大人再行敘談。我相信,定能有那日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