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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正是。」卓思衡含笑且期待道,「無事無非,逍遙物外。」

    高永清感嘆道:「如此好名,她若真能『忘年忘義,振於無竟』,也不枉人世間來這一遭做我的女兒。」

    卓思衡見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慨然點頭。

    「其實我知道大哥也是想用阿絨的名字點醒我。」高永清澄澈的目光看過來,裡面分明都是瞭然,「大哥希望我『和之以天倪』,要我對自己留些轉圜,可和也其難,我從一開始便是沒有後路的。但大哥的心意我同妻女都會牢牢記下,只盼望孩子能不似我們一般,更有一番天地廣闊之心。」

    卓思衡與高永清不算是不歡而散,反倒最後相談甚歡,可離開洗石寺後,他卻悶悶不樂,不知道自己的最後的話永清賢弟到底是否有聽進去:

    「永清,無論是做扶搖之鵬還是翩翩之蝶,我們都得活出自己的意境來,不能一味只知攀登,還要去看天地之高遠,這也是咱們父輩的寄託,你我也該存更高遠的寬心,少於自己為難。」

    ……

    此次見面後,卓思衡心中毫無輕鬆之感,他騎著馬,自京郊山路平緩處迂迴而下,路遇幾家車馬隊伍,才知原來今日是進香的吉日,民農百姓和權貴世家都有各自的祈求,紛紛前來京郊翠台嶺這各家廟宇雲集之地。

    卓思衡自人群中緩緩引馬而過,心中煩愁使得目之所及皆是紛亂,他也不想逗留,只是不願疾馳擾亂香客們,便想暫等等上午這人潮褪去,翠台嶺他因住過好長時日分外熟悉,知道就近有一處水潭,靜謐宜人,從前他在此處讀書,今日也可暫且一避,於是撥歪馬頭,朝山間崎嶇的小路走去。

    這一走便隱沒在人群里,急壞了跟在他身後卻被人潮擋住的雲桑薇。

    雲桑薇是在自家馬車上見到的卓思衡。

    水龍法會後,卓思衡被紛亂諸事困擾,她亦有所耳聞朝局混亂,即便再想念也未嘗敢去打擾。今日隨姑姑進香,心中想得卻是除了替家人求一份福澤外再替卓思衡祈上一祈。沒想到還未至廟中,便在沿途為給官宦家進香女眷休憩的避人雅驛下車時見到騎馬而過的卓思衡,她差點忍不住叫出名字來,可周遭又都是人,只能生生咽回去。

    林夫人也看到了卓大人,便想叫人請他也歇一歇喝杯茶,可看見卓思衡行色匆匆,而侄女先喜後愁欲言又止的模樣,仿佛知道了什麼似的,忽得有些心驚。不等她發問,雲桑薇就搶先道:「姑姑,我去和卓大人說句話,去去就回。」

    「你一個人去像什麼樣子?我派兩個人跟著你。」林夫人急道。

    雲桑薇點頭點得很是倉促,可卻不等林夫人再行安排,直走出去。

    她自幼在鄉野長大,一個人也哪裡都敢去,但這是京中,本也習慣守姑姑家的規矩了,可到緊要時候,還是忍不住我行我素。

    林夫人趕緊要人跟上,想了想又囑咐道:「要是桑薇和卓大人……只是說說話,便讓他們說吧,你們在人看不見的地方看著就好,等著小姐一道回來便是。」

    論理,卓思衡是他們何家的恩人,要是能和自己侄女有緣分,是兩家都樂意見得的,可是到底還是得注意些風議,免得到時候明明是好事,卻要兩個年輕人都遭受非議,那就不好了。林夫人一面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那卓大人可是一等一的君子,自己的侄女雖然性子野直,可也是讀書明理,但她是長輩,不去多想多思那更是不可能的,也只能等了……

    卓思衡在山路出口出拴馬,再往前便沒有路了,他一人分開縱橫枝葉,沒幾步就看見一道清泓之光幽幽澈澈,似綠似藍在山石藤蔓之間團簇,他舊日落座讀書的石頭早已重新生滿青苔,他正要坐下去,忽聽有枯枝凋葉折斷的聲音,當即警覺回頭道:「誰?」

    自青青蒼蒼的枝葉之間,雲桑薇走了出來。

    卓思衡忽得愣住了。

    卓思衡本想解釋自己的警覺和詢問她為何在此,但一連幾日的疲憊,他竟忽然不想言語,雲桑薇也是並未發一言,二人對視後皆是一笑,卓思衡讓開自己剛清理出來的平石輕聲道:「陪我坐一會兒吧。」

    雲桑薇點點頭,挨著他一道坐下。

    兩人挨著肩坐了半晌也不說話,卓思衡望著潭水,腦海中卻不似這般平靜無波。太子、學政、高永清、皇帝、鄭鏡堂、越王、吏學、女學、以及即將到來的悉衡的考試和慧衡的仕途,天地之間都塞滿了煩惱和困頓,他一個身都回不去,整夜睜著眼,好像有思量不完的紛擾。

    但這一刻,他終於靜了下來,身心俱疲,想著身邊有個可以陪伴的人了,便只想闔眼歇息。

    「桑薇,我可以靠著你睡一會兒麼?」

    他一改往日的謹慎和克己,低聲一句,聽得雲桑薇心驚似燒,可看卓思衡眉眼間的疲態,她明知這提議或許有些不合禮數,卻還是下意識點了點頭……

    卓思衡將頭斜著傾去,閉上了眼睛。

    真好。

    ……

    午後許久,雲桑薇才回到姑姑處,林夫人急得不行,但看雲桑薇似是極其低落,也不忍多問,只偷偷去問跟著她的兩個侍婢到底怎麼回事又為何這樣久。

    「夫人,二人……其實連話都沒有怎麼說……」兩個一直遠處監視的侍婢為難道,「就只是挨在一塊一直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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