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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大哥都知道了。」高永清不指望能瞞過卓思衡,「我也是人臣,盡人臣所能而已。」

    一句話,讓卓思衡徹底火冒三丈。

    「你長嘴是幹什麼的?為什麼不勸他?你讀的那些書都讀到哪去了?這個時候不正是應該擺道理的時候嗎?即使他不肯聽,你也可以拿利益誘導,你難道不知?他使手腕只看利益,不看其他,我不信你當時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來譬解,你為什麼不願意這麼做?」

    「因為殺人滅口的主意是我提的。」

    再一句話,讓卓思衡目瞪口呆。

    高永清坦然的樣子好像早有預謀,卓思衡一時難以言語,只覺五雷轟頂不過如此。高永清自己去找皇帝解決刺客?

    「難道你沒有聽我的勸告私下審問了刺客?他告訴你了皇帝的陰私,所以你如此行事?」

    高永清搖搖頭:「我沒有審問刺客,當日事出從急,一切都是按照大哥的吩咐來做。但後來,皇帝召見,格外謹慎問我那日是否有與刺客談話,又是否有羈押禁軍單獨和刺客有所來往之類,我便看出刺客來路不簡單,皇帝又審了刺客足足兩個時辰,出來後讓我押人回去,我猜到此人或許和皇帝故去身份有關,否則還有什麼事足以讓他投鼠忌器?我便上陳了殺人滅口之策,皇帝表現得好像很掙扎,但同意得卻很快。」說完,他自嘲般笑了笑。

    「為什麼?」卓思衡難以置信看著高永清,「你為什麼願意主動去做這樣的事?縱然此人是有罪之人,自當有國法處理。」

    「因為我知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不能錯過。只做這一件事。讓一個有罪之人罪有應得,就可以得到我一直想得到的東西。」

    「你要什麼?」

    「皇帝的信任,」高永清目光灼灼看向卓思衡,「還有權力。」

    「以我們當下的地位,何愁將來不能身負權柄位極人臣?」卓思衡急道,「到那時不也能一展能及之事?而你急功近利,換來一時皇帝的無上信任,但最終若招惹了他的猜忌和陰狠,才真的會有滅頂之災!一時風光比一世煊赫,你要哪個?你明明能明白,為何又不肯明白呢?」

    高永清微低著頭,晨光正透窗灑過他的身影,他側頭而對窗外,似是在細聽啁啾的鳴鳥歡蹦而唱,許久卻問了一句看似無關的話:「大哥覺得太子如何?」

    卓思衡知道自己偏幫太子的事是瞞不過高永清的,但也不覺得二者之間有何聯繫,只等他將想說得話說完。

    「我年幼時曾經問過父親,戾太子個性溫厚淳善,為何朝野內外除了你們幾位東宮重臣卻無人擁護?」高永清提到父親時,聲音里總會有著鬱結不開的哀傷,「父親答道,他從前只覺得是那些人不知何為天地君親師白讀了聖賢書,後來他才明白,是他們這些東宮臣子自己無能。他們都是厚和之君子,一則與戾太子自幼結交,固有深誼;二則是將品德看得太重,卻不知天下熙攘皆為利趨,景宗野心甚大,若支持他,必定能得到更多榮光與富貴,而戾太子不過平和仁人,怕是毫無可圖可進。況且天下方亂才有功可論,那些人自然選擇更為明耀的路途,事實證明,他們也選對了。」

    這個問題卓思衡何嘗沒有問過父親?

    而父親的回答與高伯父並無太大區別。

    「東宮裡人人都是純臣君子,還自以為天下大義皆在此間,殊不知廟堂乃是虎狼方可饕足之所,咱們便守著清高自願做了魚肉,死到臨頭才頓悟要拼死一搏,只是為時已晚……」父親的嘆息聲飽含遺憾,迴蕩在卓思衡的耳際……

    「所以,我要吸取父輩的教訓。」高永清自金燦晨光中轉頭望回卓思衡,「朝堂之中已經有大哥這樣又機變有能卻也不迂腐的秉古賢臣了,就讓我去做那個酷吏奸徒,我沒有怨言。而大哥為太子謀劃,自然清楚我們不能走父輩的老路。」

    「我為太子……是因為我與他的機緣在,自己親手救下的孩子,難道你讓我眼睜睜看他去到死路上麼?」卓思衡也說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況且我並非不是自負,總覺得以我之力,未必就讓太子重蹈覆轍,說不定天下治泰就自太子始也未嘗可知,難道我就不能逆天改命?」他越說越激動,雙手不自覺搭在高永清瘦削的肩上,揚聲道,「但這是我自己選得路,我幾個弟妹與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是他們的大哥,我難道會明知死路也要帶家人撞上去麼?我當然有自己的把握和打算……甚至也有退路。可你與太子又有什麼瓜葛?你說到底也是心中不服,也想試試到底能不能為父輩所不能為之事。但這不是該意氣用事的地方。」

    高永清忽然笑了,他笑起來時才有久違的清澈之感,可這笑容里,又帶有化不開的無奈和悲傷:「大哥已經知道我如此為之的原因,就不要再苦口婆心來勸了。太子一事上,我唯大哥馬首是瞻,可如何為,我想自己來拿主意。」

    「你這樣做何嘗給自己準備了後路呢?」卓思衡急道。

    「我不需要後路。」高永清昂然道,「我需要的是公道和權力。」

    「這兩樣我們都會有的啊!」卓思衡不肯讓步。

    「如果只是眼下步步為營,何日才能昭彰我們心中所想?大哥,你真當我是瞎子聾子麼?你費盡心力驅走一個鄭鏡堂,他不還是能處處給你掣肘?唐家人一時半會兒是離不開朝堂的,皇帝最會權衡,他不喜家族結黨,但也知如果手腕凶烈除之而後快,必然引發朝野內其他已有所相結之家的不安,於安穩無益。他此時和我們一條心,是因為我們還沒圖窮匕見,有朝一日他只會是我們的敵人,此時不積蓄力量,難道還等到他日任人宰割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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