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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悉衡搖搖頭:「是我自己猜測的。」

    「真是厲害,四弟越來越有見識了。」慧衡稍加思索便能知道緣由,聽罷笑贊道。

    卓思衡也是點頭讚許道:「為人父母為子女謀長遠是人世最常見的道理。不過吏學未必就要同太學一樣設個門檻要人去邁。」

    「就是,什麼便宜都要做官的占了,那百姓的路不都堵死了?」慈衡快語道,「我看吏學就該給天下人一個均等的機會去考學,有能者居之!」

    「三姐這話有理也不完全有道理。」悉衡道,「吏學所教授的內容並非常人可以觸及之專術,且就是為了培養此等人才得以為朝廷所用,若要以此考學方能入,那豈不有違初衷?不過吏學的門檻我也以為確實不該用家人官位之高低來定奪。」

    「但我偏覺得不公平!官宦人家的子弟自幼想學什麼不能學?卻去和尋常百姓家難得此機遇的孩子去爭搶?我看就要有錢有權的家裡自己辦學好了啊,自己請人來教自家子弟,少去摻和旁人的良機。」慈衡總是很難被說服的。

    慧衡了解妹妹的個性,但她也對吏學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阿慈,須知魏晉六朝為何世家掌權?彼時更有『王與馬共天下』之說,此語所言,正是世家權傾朝野富埒天子,王家能與東晉一朝司馬家共享天下,更無需說桓庾王謝累世公卿弄權天下了。他們在成為門閥士族前,便是在亂世中掌握了學識,其他人因漢末亂據不得謀生之際,這些家族倚仗對學問的獨壟悄然崛起繁茂於權朝。我想學在家族終究是比不過學在世間的。」

    「那就除了太學裡的吏學,再多設幾處,總之要讓天下人都有機會選是去考進士還是考吏員!」

    ……

    自此話題而開,慧衡、慈衡與悉衡皆是各抒己見,均有不同的考量和看法,每個人都已有見識和才略去自主所思所想,縱然大家觀點不同,但卓思衡聽得快慰逸豫。然而此時,他卻無意間看到一直在旁的宋露至滿眼欣慕望著三個表姐表哥在熱言討論,可專注傾聽之餘,她完全插不上話,尚且稚嫩的眼神中不只有艷羨,還有一絲惆悵。

    見弟妹們討論得差不多,卓思衡思忖後笑道:「之前我沒有多在家中,不知道錯過了多少這樣的飯後娛情,聽你們談自己所思所想,真是比大睡一覺還能消我一天疲乏。」

    於是兄弟姐妹又是嬉笑一番。

    舅舅已服過藥去休息,在姐弟之間談完後,各人也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大家同彼此告辭,而後各自回房,卓思衡卻叫住走在最後的宋露至道:「表妹,我有些話想同你講,不知你方便不方便?」

    「表哥訓話,自然恭聽。」宋露至是堅毅且要強的個性,又十分尊重卓思衡,說話時都帶著幾分鄭重感。

    卓思衡笑道:「你過來坐下,我只是你表哥,怎麼說也都是平輩,你怎麼戰戰兢兢?你看你幾個表姐表哥同我講話,都是不講究禮數,我們家沒有那些規矩,平常外面做給人看也就算了,自己在家當然是怎麼親近怎麼舒服便怎麼來了。」

    他給宋露至讓出離自己最近的位置,看著女孩安靜坐下,也不知她有沒有將自己的話放入心中。

    「當然,我知道你自幼未見過我們,難免有點生疏,也不用勉強自己,一家人自小長大也有個性不合的,只要用心慢慢相處,咱們互相關照倚靠,那便是一家人了。」

    卓思衡的話讓少言寡語的宋露至難得露出笑容道:「我並非拘禮……只是實在不知該同大家講什麼好。」

    「我們家還沒人去過巴州靈州這樣的地方,等著哪天飯後用茶,你同我們講講當地的人文風物和趣事逸聞,大家定然愛聽。」卓思衡因為親自帶大弟弟妹妹,所以對與青春期少男少女溝通有著豐富經驗,他這樣一鼓勵,宋露至果然神色明熠許多。

    「謝表哥教誨。」

    只是還點拘謹,但也不要緊。

    卓思衡又道:「我留你來是想問你,舅舅初到帝京稍有水土不服,如今已然大好,尋常也有精力體力去四處轉看,你卻平常都呆在家中,不知是否也願意去讀讀書?」

    從方才宋露至的神情里,卓思衡看到的不只是自卑,還有一點對知識和親密的渴望,這是很難掩飾的情感。宋露至自小被迫照顧生病的舅母,後又要照顧舅舅。她比尋常女孩多一分對世事艱難自始知的早慧,後來跟著舅舅開蒙讀書,識文斷字自不在話下,可沒有兄弟姐妹和親朋好友來一同長大,也並無多少書可讀可看,自然不似自家妹弟那樣要麼學識強明、要麼主見非常,因此未免在同家人相處時有些瑟縮和自卑。

    但這不要緊,宋表妹只是心結難解,要是她能真正讀書增廣見識、拓歷眼界、開闊心胸,定然能克服眼下的困頓。

    果不其然,宋露至聽罷不住點頭道:「表哥,我當然願意去讀書了!」

    她難得用這樣的大聲講話,卓思衡也倍覺鼓舞道:「好!那你就等著表哥的好消息。表哥一定給你找個最好的地方讀書。」

    「表哥要送我去哪家閨學?」宋露至耐不住好奇問道。

    卓思衡卻只是神秘笑笑:「是比閨學更好的地方,你且等表哥的好消息。」

    ……

    宣儀長公主自《女史典》編纂完成後,只面聖獻書一次,之後便一直在家中修養,雖是已然大好,卻仍是因不願見攀附之人始終告病,但眼見要到暑夏的水龍祭典,她也不得不開始漸漸與外人有些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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