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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清濁,小大,短長,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濟也。」啪的一聲,沈敏堯將魚符合二為一按上卡扣,「此乃為相之道。」

    「大人,我不否認自己聽到這樣的讚譽有些欣喜,但……這個位置離我目前尚有些遙遠,還是讓我先兼顧腳下的星夜兼程,再去想黎明後的天光破雲。」卓思衡不是個會被長遠目標蒙蔽不顧眼前的人,他始終相信人當有遠慮,卻不能為此忽略近憂,這兩者如何兼顧,那就要看個人的能力與見識了。沈敏堯以《左傳昭公》中的言辭來釋義魚符的二合為一,卓思衡想,遠慮和近憂又何嘗不是同樣的道理?

    「你願意務實,絕非清談誤國之人,我是知道的,自中書省時你在翰林院就職,我多有探看,便知曉你是可造之材,所以才有今日之會面。我並非要阻你腳步,反倒是望你能更持之以恆,張弛之際能為自己穩下腳步。如今你被迫禦敵也好,主動迎上也罷,都是令朝野緊張不已的舉措,也該是時候為前段你自己所做而略微小結,再緩一緩上下清議的視聽。」沈敏堯朝卓思衡笑了笑,又替他填一杯熱茶,「我做斡旋之人,必然不會令你有所欠虧。」

    沈敏堯的話讓卓思衡想起一句《韓詩外傳》里韓嬰的話來:「治國者譬若乎張琴然,大弦急則小弦絕也。」

    自己確實可以高強度緊繃備戰,二十四小時處於戰備狀態,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就殺一雙,但如果要所有人跟他同處於一個狀態,確實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再加上有些政策一時之疾行,還需些落地前的準備。

    他決定部分且有保留得聽取沈相建議。這個保留就是關鍵時候的正當防衛,以及……他學政改革的最後一步,是必然要引起軒然大波的。

    「我可以答應大人的只有在這段時間內協同御史台完善督學制度與繼續推進吏學的建設,將其餘事暫且放一放,其餘之事並非我一人因果,但朝野太平亦為我求,我願『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於期間』,也不會放棄竭盡全力守護已實施學政之令的決心和勇毅。」卓思衡舉起茶盞平齊眉間,「晚輩以茶代酒,執此盟誓。」說罷一飲而盡。

    沈敏堯並沒有因此而輕鬆的表現,他只是點點頭,回了一盞溫茶,轉頭望向窗外,嘆道:「大好江山啊……」

    卓思衡隱約覺得他是想說英傑輩出一類的話,但最終卻只是變成一句尾音冗長縹緲的慨嘆。

    「你忙了這些日子難得回家,去和家人聚一聚吧,忽然邀你前來是我無禮了。」沈敏堯笑道,「別讓家人久等了。」

    告辭離去前,卓思衡轉頭又看了眼沈敏堯,只見他依舊望著窗外,眉間眼梢看不出悲喜,唯有沉寂居於其間,不知他為何事而煩憂,為何事而靜寂。

    這是卓思衡少有的難懂之人。

    而沈敏堯也幾乎從不在卓思衡面前去提自己舊日裡和他父親還有祖父同朝為官的事,即便今日相談如此之深,他也未言及半句。

    但他迄今為止所作所為,卓思衡仍然心生敬意,今日的保證,他也絕對會做到。

    ……

    於是在此次小朝會激烈的爭執後,這幾日反倒成為一段時間裡朝野最平靜的時日。

    卓思衡跑了幾次御史台,商議如何確定督學一職的具體職責範疇,其餘時間便都在國子監,監工吏學的建設情況和具體規章制度。

    國子監太學好多官吏都膽戰心驚,因為他們發現平常好說話又溫和的卓司業卓大人忽然不那麼好說話了,他陰沉著眼神盯著每個人看,好像要找出什麼似的,卻也不多言心中所想,以沉默審視每個來和他匯報工作的人。

    令人疑惑不安的恐懼才是真正的恐懼,卓思衡想藉此找出到底是誰驅策家人來他們家門口鬧事,要和他較量,他是奉陪到底的,但是去找他家人的麻煩,那是絕不姑息的。

    可是總不能讓自己家人跑去人家宅子裡挨個女眷去認,他只能用比較傳統的方法,保證自己的嚴肅與憤怒,讓不安之人自己露出馬腳。

    確實也有人心理素質不過硬,直接來找他承認錯誤,但不過才三四個,和當日的規模還差得老遠。

    國子監太學之人都知道是卓思衡救了自己,並且讓全國上下所有學政官吏擺脫了冗餘考課的桎梏,眼下是大家都要備戰第一次督學的實施,不然全國學政官吏都想跑來帝京給卓思衡夾道歡迎送禮感恩。

    國子監太學的官吏倒是有這個便捷的條件,然而他們不敢。他們當初的行為實在是自私至極恩將仇報,再加上整件事卓思衡所展現出的雷厲風行和手腕冷酷,讓他們也是聞風喪膽,這些日子卓思衡有好多對國子監太學官吏關於教學上的額外要求,他們也不敢不從。

    唯一讓卓思衡感覺些許欣慰的便是不到一個月時間,工部就趕完了修葺工程,騰出的人手加快新造吏學工坊。

    這座新工坊是由盧甘一手設計的,利用有限的場地和空間,完美為所有吏學學生提供了可以實際操作的教室,比如醫理的吏學生有模擬中京府和大理寺停屍房的專業仵作間室來進行學習,只是確實是場地有限,他們上課的時候,大概要苦一苦只有一簾之隔的隔壁匠作工坊上課的學生們了……

    農疇的吏學生們比較特別,卓思衡為了給他們找合適的「工坊」,只能跑去找皇帝,問可不可以拿出幾畝皇田來讓學生們實操,畢竟他們將來要負責的可能是一地農桑要務,如果沒有下過田野只會紙上談兵,那就違背了吏學培養他們的初衷。皇帝深覺此事可行,便下旨開闢出十畝自己的田地來專供農疇吏生學作,卓思衡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其學坊就選在田地附近的皇莊之內,包吃住有補助,就是辛苦一點,往來城裡也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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