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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他只在卓思衡眼裡看到了悲傷和哀戚,半點沒有處理完畢一件棘手事務後該有的自得。

    「雲山,你做得很好,不要自責……」姜文瑞忙道,「吏部人使這樣的主意,是他們不配為人為官,你心存悲憫,若陷入憂悶,今後又如何自處?」

    「姜大人,我全都明白。」卓思衡勉力朝他笑笑,「我想請幾天假,這件事如何處理我有個想法,但需要點時間,這些日子可否請你多多擔待太學裡的事務?」

    「交給我,不必擔心!」姜文瑞立即承諾,「去放開手做你要做的事去!」

    「那晚輩先謝過大人。」卓思衡鄭重俯首。

    爭取時間對此時的他來說再重要不過。

    卓思衡回家後便收拾行裝,告訴妹妹弟弟自己要出門一趟,不去遠處,只在中京府內遊走,但卻是極其要緊的事,怕是沒有三五日回不來,要他們好好看家,這段日子安心便是。

    慧衡和悉衡都對近日的事略有耳聞,但他們也知哥哥做事必有自己的道理,只是囑咐他路上小心,一個人輕裝簡行多帶些銀錢用度。慈衡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可卻覺得哥哥這樣一門心思往國子監里撲的人卻要出去,定然是大事,也保證自己會照顧好家裡家人,讓姐姐放心編書,讓弟弟安心讀書。

    卓思衡一走,國子監太學各級官吏們都尋不到卓司業了,使人打聽,只知道他告了假也離了家,眼下不知所蹤,好些人便又慌了起來。但一如馮博士等許多人得了卓思衡當日那句話後,便是再對他也沒有旁騖和猶疑,唯獨對己身之命運惴惴不安,卻也不再多言,專注自己該當負責的事務。其餘人沒有這樣的君子之定性,慌亂中皆是不知所措,又聚在一起去想別的法子。

    卓思衡走的第三日,如今做了卓宅前院大管事的伏季照常每日打開大門,帶一個小僕灑掃門前的道路,替燃了一夜的門燈填燭剪芯,誰知一開門便看見門前烏泱泱好些人,老的老小的小,唬了他一跳。

    「你們在卓家宅子大門前做什麼?」他從前做過軍差,說話自有一股壯氣,一句話幾個字仿佛吼出一般,驚得門前好些人都朝後退去。

    他這才看清,好傢夥,門前聚集得都是女人!

    伏季心道不好,這樣成何體統?他家老爺是頂清貴的文臣,門前聚集這樣多女人來,傳出去是什麼樣子?老爺的名聲官聲都要不要了?

    他正決心狠下心不顧男女之別去驅趕,卻聽第一聲啼哭起來,接著哭聲便此起彼伏哀叫連天起來。

    如今卓家住得地方,附近莫說達官顯貴,便是有爵之家也不在少數,這樣一鬧,好些附近府宅的下人們便出來看熱鬧,有些也兼著傳話探聽的緣由探頭探腦,直等搞清楚原委去回稟主人家。

    「哭什麼哭什麼!哪有一大早到別人門口號喪的!」伏季雖不知道什麼事,但知道不能由著她們胡鬧,先趕走才要緊。

    只是他吼得聲越大,那些女人們哭得越悽厲。

    陳榕聽見聲響走了出來,不由皺起眉頭,他低聲問伏季發生何事,可伏季也不能回答,只是干著急,催促道:「快去找二小姐和三小姐來吧!」

    「二小姐一大早去了公主府編書,三小姐去為舅太爺採買藥材,都不在府上。表小姐也照顧著舅太爺應邀去舊日宋家相識處拜訪,家中眼下沒有主事的人在。」陳榕不是不急,可他這些年跟在卓思衡身邊學到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處變不驚,決不能做率先慌亂的那一個。此時卓思衡不在,二位小姐不在,卓悉衡也在國子監讀書求學,至少得有人問清緣由再去傳話。

    陳榕於是靠近最前的一個年老婦人道:「婆婆莫要哭,我們老爺最是心慈,有什麼苦楚說出來,能做主的我替你做主。」

    那老婦人的裝束並不窮困破爛,反倒是上等衣料,然而此時跪坐在地流涕卻是一點尊貴的舉止也沒有,大哭道:「你家老爺哪裡心慈?留下爛攤子給我們男人,教我們家裡沒有路走,求求他行行好,去吏部起服個軟,替我們做個主吧!」

    「卓大人看在我們家即將寡母無人照料的分上出來說句話莫要再躲我們了……」

    「救救咱們一家子吧!」

    呼哭聲越來越大,陳榕和伏季皆是額頭冒出同樣大的汗珠來。

    看著眼前至少二十餘人,陳榕聽著他們說得是朝野內外的事,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正要安排人去找卓慧衡,卻見一輛華車在門前的道側停下,自上面下來一位身著岫玉色宮裙,頭戴垂金步搖的清麗女子,步向此處來時裙裾都仿佛搖曳生輝,她在眾哭鬧女眷側停下,微微抬頭看了眼宅邸門上面書有卓字的門燈,向陳榕點了點頭,示意他過來說話。

    「敢問可是國子監卓司業家?」宮裝女子輕聲問道。

    「正是。」雖是警惕,但燈籠掛在這裡,隨便問一句也能知道,陳榕知道這沒什麼好隱瞞的。況且他暗中打量此女子,心道能穿著出這樣的風儀來,想必非親即貴,也不一定就會一同鬧起來,說不定還會知道個中緣由。

    「可否告知一句,這些人方才哭什麼?」那女子說完不忘解釋,「我與你家卓大人有些私交,他之前說要我看看那本瑾州風物誌,我今日隨家中長輩入宮拜謁歸來,便想順路來取,卻不知為何是這般景象?」

    能說出極少有人知曉的這本卓大人仍在編改的書,必然是親口聽大人所言,陳榕終於放下些心,將方才所聽如實相告,又問道:「不知小姐貴姓自哪家府上前來,在下不敢盤問,只是若大人回來,且要告知來訪之人,還望饒恕唐突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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