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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最後一句說得全是情緒沒有技巧,委屈難堪的語氣自緋服官臣口中說出,實在是令人不忍。
但是在場的各人久經沙場,多少能看出些表演痕跡,即便沒看出來,他們也猜得出來卓思衡這樣說的目的。
曾玄度大人最捧自己門生的場,甚至還嘆了口氣仿佛在感慨如今為官怎麼這麼難呢?
沈敏堯站在最靠近聖上的位置,給所有朝臣屬下們一個冷漠得沒有任何起伏的背影;
御史台的長官顧縞似乎還沒搞清為什麼今天要讓他來,難道是辯論輸了的直接彈劾走流程?他人雖耿直,卻不是傻,此時更是保持中立,連個眼神也不給雙方;
高永清好像是事不關己,因官職最低站在人群最後,然而他不斷舒張袖口露出的一截手掌,然後再握起、張開……但沒人注意他的小動作;
禮部的官員們剛在和卓思衡的第一輪交鋒里吃了虧,這時候正在天人交戰,一面他們希望吏部以後真的少管自己衙門吏員任免的事,要知道禮部的吏員是六部當中最多的,好多小禮官祭祀時才有工作,平常都是閒職,偏偏吏部隨便委任一些不知道哪裡冒出的有背景之人來,大事不頂用,小事多錯漏,禮部常常有苦說不出。可卓思衡之前讓他們吃了啞巴虧,若是能看著此人被痛擊,他們倒也樂得;
就是苦了靳嘉,作為全場唯一一個真正不希望吵架的老實人,他很想出面調停,但皇帝還在看戲,實在輪不到他一個從五品禮部員外郎開口……
其他幾個部門都看出來那上面有自己當初給國子監的交待,生怕被當槍使,緘默不言,卻都盤算起如果自己能選任吏員該是多麼好的光景啊……好時代是不是要到來了?
中京府尹蘇穀梁是帶著佟師沛來的。其實佟師沛能來自己麾下,也是佟鐸奔走的結果,畢竟當年二人實為同榜頗有交情。佟鐸希望老同榜能照顧一下兒子也屬於人之常情,蘇穀梁挺喜歡佟師沛這孩子,他很聰明,又不那麼聰明,是個當副手的好料子,然而眼下看著卓思衡縱橫捭闔,佟師沛心急如焚卻只能假裝冷靜又裝得不是那麼全須全尾,蘇府尹真的很想去告訴老同榜,你這兒子還得跟他這位異性兄弟修煉啊……
崇政殿裡表情最複雜的人要屬虞雍了;
可能是聽了這話看了這表演後本能的生理性不適,虞雍眉頭都皺到一處去,忍住噁心竭力控制面部肌肉,才制止了自己想要翻白眼瞪上一瞪的下意識反應……
文官,呵……
吏部侍郎曹廷玉是鄭鏡堂的老部下,原本看卓思衡便有氣,此時更是怒火難扼,當初卓思衡派人來時,他便在鄭相提醒下覺得此人必然沒安好心,於是只是應付說缺方便派遣的吏員,並未吐口言說官缺等機要,誰知卓思衡要得便是這個!他今日得知才大呼上當,若不是聖上端坐在上,他上去活撕了卓思衡的心都有。
不過憑藉為官十餘年的經驗,曹廷玉仍是穩住陣腳和修養,只聲辭激切道:「聖上容稟,卓司業既然知曉我部為難,又為何名為協助,實為削清?歷來選任調配吏員為吏部之職責,卓司業難道不知?此次國子監太學整頓學政,卻整至吏部,臣實在不解卓司業到底是為權勢還是真在為聖上分憂?」
這話說得還挺直擊痛點。
卓思衡知道自己的行為屬於欺負吏部老尚書鄭鏡堂被掃地出門後位置暫缺,唐氏黨羽為避風頭一時收斂,但他們欺負起自己和高永清來可沒有講究什麼退避三舍先禮後兵,自己當然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但這件事本身已經超過私人恩怨的範疇。
他和吏部從根本上是利益和權力的鬥爭。
朝廷選賢之重任為禮部之責,每三年一開科,恩科加諸其間,從命題到開考歸判,直至金殿唱名大朝初拜,全由禮部負責。
而吏員不同於官員,皆由吏部考課任免。吏員沒有國家一級統一考試,而是每年各地各衙門各司將所缺吏員職位人數上報至吏部,經由確認批准,看看是否有需要恩蔭的位置和平級調度,而後再將餘下可自行考聘的名額發回,由各地衙門自行開考任選,只是考畢選出了適合人選,這名單還是要再交一次吏部,再請一次批准。
這其間吏部的權力之大、影響之深,不可不謂之天官威懾。
最恐怖的是,吏部不但可以掌握吏員的選拔、分配、晉升、罷免,甚至監查權利也由他們牢牢握在手中。
卓思衡要分出一部分權力來交給其他部門,但這無疑動了吏部最大一塊蛋糕,所以他才布下今天這場對決,將自己的計劃貫徹到底。
誰擋在他的前面,他就要將誰從自己所擺這張政治的圓桌上清理出去。
沒有例外。
「國子監太學不過是清差事衙門,只管治學,不加俗務,曹大人此話何緣何故臣不得而知。」卓思衡含怨嘆息,「更何況吏員選任之權絕不歸國子監太學,而是由各部將所需報至國子監處,而由我們受委託,按需培養其所需吏員,絕沒有越權越矩,更無有獨攬大權之意。若國子監想染指此事,臣大可以上書由國子監自行開考選人便是,然而臣所陳言皆發自肺腑皆利在千秋,絕無一己私心!」
「竟有如此強詞奪理之人腆居廟堂!」曹大人還是努力找到了此言中的漏洞,切齒道,「委託你們國子監的是職務同職位,而不是人員,吏員如何選怎麼選,還不是由你們擅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