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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清楚,自己沒有皇帝的手諭,所以此次商議絕非傳旨說個命令就能走,皇帝也不希望各部離心離德,意思是要他來商議,說服虞雍而不是用詔令壓制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誰說沒有好處?」卓思衡也不使用任何辯論說服的技巧,直接將利益擺出在虞雍面前,他要給這個人不能拒絕的條件,「其一,」他握起一顆木雕,放在虞雍正面前,「虞都指揮使自邊關歸來,與禁軍諸將本就自有隔閡,以你的個性想不得罪人只怕都難,我一路看來,只見軍令如山,想必你用嚴令治軍彈壓諸人,又晉升好些年輕牙尉將領培植自己戍衛,這些用心還是差些關鍵,若軍用錢糧物資調度的人不是己用,稍有掣肘都能要你治軍的顏面難堪,而由此次吏學興派便有個取代他們的官方名目,受你選任提拔的軍中文吏豈不為你所用?這樣的好事就算六部都同你為敵,你也樂得接受。」

    這件事是卓思衡自林劭處得知,原來林劭入禁軍這樣痛快不是因為剛好有缺漏,而是好些原本的士兵卒衛忽然受到提升,才有他能補足的機會。

    虞雍沉默著看向他,黑色瞳仁一動不動,也沒有任何開口的意思。

    「其二,」卓思衡並排擺落第二顆木雕兵卒,「你治軍可謂令行禁止,當年秋狩我便有所見識,而各個將領的帶兵風格與軍中風氣都是各有差異,因此普通文吏未必能夠勝任你軍中的職務,你能按需委派國子監培養軍中文吏,此等益處還用我再言說麼?」

    這是卓思衡從前在杏山鄉聽朱五叔講過的,換個將領軍中便是換個風氣,好些將領和駐軍若是行事風格差異太大,磨合不調便會多生嫌隙,他曾經便是同幾個隨自家將軍派委至延和軍治監的牙尉牙將鬧得僵硬才被調去勞役營,這裡面的苦水朱五叔喝多了就要講一次,卓思衡倒著都能背下來。

    虞雍自背靠的姿勢朝前傾,雙手支住下顎,卻仍是看不出有任何說話的打算。

    「其三,也是最後一點,」這次,卓思衡拿過一匹馬的木雕來放在第三次序,「朝廷今年會在秋狩前整頓軍資,禁軍的損耗其實不大,可萬一你剛接手的糧倉武庫里有什麼虛耗……還是得找信得過的專人清點以下,別糊裡糊塗得背了黑鍋,虞都指揮使。」

    幾聲脆響迴蕩在營帳當中,虞雍拍著掌站立起來。他是笑起來也有幾分銳利和陰刻的人,此時盯著的人若不是卓思衡,怕是定然要忍不住在此等威壓面前後退幾步以避其鋒芒。

    卓思衡則安心享受這份陰陽怪氣的讚賞。

    「如果不是討厭你這份表面淡若君子內心溝壑千回的毛病,我可能都想要你來隨我治軍了。」

    「我若不是真正的君子,你會更討厭我的。」

    「這話倒也對。你的人什麼時候能派過來?」

    虞雍這人最可取的一點就是辦事乾脆,卓思衡覺得自己雖然記仇但足夠以大局為重,他不理虞雍陰陽怪氣的表情,只比出個三字來:「三天,給我點時間準備,人先給你派來,此事上奏後立即見分曉。」

    「小朝會如果遇見吏部的人興師問罪,我要替你說話分辨麼?」

    「不必,我自己可以應付。」

    「那就行。」

    「不過若是聖上要你作證,你可得實話實說,咱們做臣子的最重要的不就是忠心麼。」

    這次輪到卓思衡陰陽怪氣了,他能看出虞雍明顯的慍怒在目光中沖向自己,後槽牙大概都要被他咬碎了。

    這感覺真棒,以後他還想常來。

    大概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卓思衡每天在一盤子雞蛋上奔走,在各個利益集團之間尋求平衡已經太久沒有如此痛快的講話,這樣說來,還是和討厭自己的人來往更能舒展心境。

    「沒有其他事了?」虞雍冷聲問道。

    卓思衡保持基本的禮貌,朝虞雍行了個官吏之間見面的平禮:「我告辭了。」

    然後便朝大帳外走去。

    「我本以為你可能會拿青州邵家的事來要挾我。」

    虞雍在他身後忽然說道。

    卓思衡站下來,也用同樣冷漠的聲音回答:「這不是我行事的風格,你應該慶幸,我確確實實還算是個真正的君子。」

    說完敞簾而去。

    卓思衡對這次談話的過程和結果非常滿意。

    至於虞雍滿意與否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替人分析利弊本來是件辛苦事,卓思衡替太子分析是發自真心,但給虞雍分析則是速戰速決結束交涉,出發點不同造成勞心勞神程度不同,他為太子思量仿佛是在給親弟弟謀劃人生幸福,自然殫精竭慮;虞雍不配有這個待遇,最好的過程就是他說完了事,唯獨利益是他們之間至少目前為止唯一存在的紐帶。

    其實虞雍從能力和手段來說是卓思衡回欣賞的那類人,但兩個人的恩怨自太子始,當初的事卓思衡始終記仇,再加上此人性格剛好是他最不能容的那種傲慢陰鷙之輩,自然他們個性融不到一處去了。

    只是虞芙當真是慈衡的摯交,自慈衡回京後,兩個小姐妹恨不得天天聚在一處,加上靳嘉的母親善榮郡主疼愛慈衡,兩家其實走得也還算近,真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哥哥能有這樣懂事又明理的妹妹。

    卓思衡便想邊去營前領回自己只能放在營外的馬匹,卻見馬已不知所蹤,別說他的馬匹,馬槽里更是空空如也。卓思衡心道,不會把他的馬當做禁軍軍馬一道去操練了吧?那家中老馬怎麼吃得消?於是忙問馬卒,一問才得知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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