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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也不推辭,他確實已經想好了名字:
「我想叫它道階書院。」
「這是何意?」潘廣凌不解,其他二人也面面相覷,覺得此名甚是古怪。
卓思衡將道階二字寫於紙上,落筆道:「天地相懸,間無可攀。但天地之間卻是有道。此道非一人之力可行進,要我們世世代代歷階而上,才能無限接近心中之道,而心中之道是為天道。」
三人皆覺甚妙。
但卓思衡沒有辦法說出自己為書院取名道階的真實想法。
這是他的私心,因為他此時已然決意,要做歷史進程中那個最關鍵的台階。歷史發展的一蹴而就可能需要太沉痛的代價,如果歷階而上,未必不是一條漫長卻更穩健的路途。他與他要尋覓的盟友,只能做這樣一種人:他們必須勇於做歷史進步的一級台階,為後人能在翻天覆地的變化中竭力攀登積累知識經驗和夯實心基。或許,窮盡一生,卓思衡自己所成為的這一級台階比之於歷史猶如塵埃比之於沙漠,但他的下一級必須由他而上,再下一級亦然,歷史便會這樣前進,有朝一日,當所有台階準備就緒,即將創造歷史的後人就可以自他們一步步歷階而上,用變革創造新生。
他希望歷史能歷階而上的這條路註定與至高無上的皇權背道而馳,但不代表此時此刻,他不能為了自己的利益與目的,同皇帝站入同一條戰壕。
機不可失。
白琮說完沒有任何意義的話後,皇帝仍是配合得點了點頭,此時卓思衡已經調整好自己,準備隨時進入戰鬥狀態。
「朕都知道了。」皇帝嘆氣時顯得憂心忡忡,似被眼前混沌所迷一般,「既然諸位聽完,那再聽聽朕派出調查此事之人如何言述。」
在場所有文官都愣住了。
誰也沒有想到,在事發之前,皇帝已經找人去搜集本案證據了,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人選。
大家齊齊看向冷著臉的虞雍。
卓思衡猛然意識到,這才是虞雍自邊關調回帝京的真正原因。
這幾年來,京畿無論文職武職,天子近前好些位置都已換成較為年輕一批將才文吏,高永清早一榜的同僚,好些也已經去到臨近幾州手掌一方實權,而卓思衡這一榜貞元十年的進士,也都在下次科舉到來前,紛紛得到晉升。卓思衡便是提拔年輕官吏的受益者之一。
而虞雍自邊關入京也標誌著武將與爵卿之家的中堅力量也開始步入核心。
卓思衡回憶起老師曾說過的話,在不久的將來,景宗一朝留下的老臣都將退出歷史舞台,而新朝門生則將大展身手。
虞雍此時已行過禮,重新挺直脊背,用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王伯棠自瑾州押解入京前,聖上已命臣暗中走訪瑾州幾處查證。東姥山茶園一事,三司會審後王伯棠已盡數交待其與崔逯私交並無遺漏,東姥山白茶茶園確有王伯棠產業,此事三司也已問詢確鑿。但崔逯曾在江鄉書院供事,又由王伯棠衙薦為吏員,後至其位,故臣特去青州江鄉書院走訪,原來王伯棠早與江鄉書院諸位元老往來密切,臣已將口錄整理交由聖上親閱。高御史所言確有其事,但因朝廷速遣同樣於瑾州任上官吏赴任學事司,未能成事。事後王伯棠為補償江鄉書院,曾提出引薦其至帝京開設新學招收門生。至於高御史所提鼓動瑾州弊案等事,供詞中並未提及。臣說完了。」
每個人都各懷心事,顧縞鬆了口氣,看向自己的下屬,似是終於心裡石頭落了地。高永清顯然沒有料到皇帝已經做好準備,對於他來說雖然是驚喜,卻也十分意外。
鄭鏡堂一貫偽裝得老成持重的面容上,也寫滿了難以置信,唐令熙似乎還想開口,卻被冷靜過來的鄭鏡堂用眼神制止。
白琮顯然是吃驚的。
呂謙行仿佛已然知曉此事一般,措置裕如。
沈敏堯半低著頭,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曾玄度關注著卓思衡。
而卓思衡則是徹底的震撼。
他默不作聲,看向了皇帝。
此時的皇帝沒有了那種憂心忡忡的表情,他溫和而和煦的目光掃過所有人——包括卓思衡——目光在他的臉上逗留須臾後才離開。
那個眼神仿佛在宣示此次未雨綢繆就是自上而下的庇護,是一種皇權對為自己盡忠盡職之人的保障,是卓思衡必須為皇帝與其野心而鞠躬盡瘁的上諭。
脊背上有種窸窣的冰冷感向全身蔓延,卓思衡此時已再清楚不過:他此時的盟友有多強勁,未來與其交手時就有多絕望。
第119章
虞雍言畢,真相水落石出,各懷心事之際,皇帝目光逡巡過眾人,緩緩起身,嘆道:「吏治不堪至此,是朕不查之過。朕之朝堂,竟有人因私而害公,至斯文與學子前程於不顧。你們與朕皆是君臣失密,讓此人為禍一方多年……實在悔痛莫及。」
「聖上,亡羊補牢時猶未晚也,即便太宗一朝也年年有官吏因徇私舞弊而問罪,太宗完人在朝尚且如此,聖上勿要自責,況瑾州渺遠,有人心存歹念聖上如何得知,都是臣等不能分憂的罪過。」顧縞因受皇帝賞識才能破格提拔至此位,故而與皇帝的關係更親近些,他此時站出來安慰很合時宜。
然而也有不合時宜的人。
鄭鏡堂調整得極快,不知什麼時候自袖內抽出一封奏章,雙手遞上道:「徇私舞弊因私害公之人何止遠在地方,聖上身邊亦有,臣有一奏,請聖上明鑑。國子監司業卓思衡腆居其位,乘寵驕盈,有負聖上之宏略。其於國子監治下徇私枉規,擅與襄平伯私交,寬縱其子不守聖上所定之綱紀,隱瞞其罪責不報,蒙蔽聖聽。臣請聖上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