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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所想所說南轅北轍,只見他朝皇帝再度行禮,沉聲道:「臣不願蒙蔽聖上,致使有朝一日若是哪位大臣將此事揭露於朝堂之上,聖上豈不痛心疾首認為臣有所隱瞞辜負聖心?更何況臣是聖上任命,若是不能明察秋毫,豈不顯得聖上也是如此?臣是斷然不願如此的。」
不敢和不願是兩種心理狀態,皇帝能明白卓思衡字斟句酌里的弦外之音,聽罷笑了笑說道:「若是諸位大臣都如雲山一般,朕便可高枕無憂了。」
「皇上命臣治學理文,而不是命臣罰斷刑獄,是要臣彰顯德化廣布崇文禮學之風,而不是要臣傾滅不學之人。此二者天地之別。臣以為,教化雖不是一味春風化雨便能杏林坐首,但終究是要人知德明理敞心納言。說句不怕皇上嗤笑的話,臣有時讀這些國子監學子的文章,真是能氣至火冒三丈,只想揪出他們來一人一個耳光,問問是如何才寫出這等狗屁不通的廢話來!」
這話給皇帝也逗笑了,其實他自己也查看過部分此次講學的觀感記事,感受基本和卓思衡一樣,他甚至很想把刑部尚書叫來,看一篇抓個人回去揍一頓,才能消去讀這種屁話文章的火氣。
二人對話的氣氛因這一笑略顯鬆弛,卓思衡便說了下去:「可臣終究是師,若是人人天縱英才無需善教,又何須我來拿此份俸祿去做這份差事?有些國子監學生實在令人生氣,但不乏襄平伯世子一類,只是誤入歧途並且尚未歪殘。懲罰並不是臣到國子監的目的,臣希望能真正以教化育人,這樣的學生能轉圜一個便是一個,畢竟,臣是拜過大成至聖先師的,臣不能辜負聖上的期許,也不能辜負聖人的教誨。」
說完,卓思衡站到跪著的林劭面前,禮道:「臣前幾日經筵之上曾聞聽樊先生講論,其有一言,臣銘雋至今,樊先生說『孝宣之治,信賞必罰』,請聖上效仿炎漢孝宣皇帝,懲罰此子膽大妄為藐視國子監嚴規之舉,再憑此子懸崖勒馬且自告自錯的坦蕩上彰顯治宜,措加寬宥,這豈不也是『信賞必罰』的昭穆之德麼?」
卓思衡覺得,哪怕漢宣帝此時忽然活過來,聽了自己對孝宣之治的重新詮釋都要佩服他講邏輯的瞎掰能力,而皇帝的表情顯然也是解決兩難後的舒展。
「聽到了麼?你老師不可不謂為你憂勤百轉,你回去教讓父親上一封表奏,將此事原原本本寫出來,再替你認個錯,事情便到這裡吧。」皇上對林劭雖不至於和顏悅色,但也算天顏得展,「經此一役,便長點記性吧!」
林劭自然感恩戴德,只是認錯比他想得情況要好得多。
「你能即稟公又懷仁,也是極為難得,此事做得很好,為免其餘學子以為犯錯便可效仿,先不必對外張揚,若有不知悔改的,朕也怕你難做,總之該以春壇為先,四月事畢,你從前對朕說過那些其餘整飭的條例再一個個繼續下去,你與朕君臣二人定能看到天下崇文之風大治的那一日。」
從皇帝的話來看,他的心情真的很好,於是卓思衡見好就收,也不再談公事,領著林劭請辭離去。
回去的路上,林劭整個人喜氣洋洋,好像受了表揚似的,卓思衡免不了看了生氣,訓斥道:「你穩重一些!想想回去如何同你爹說!」
「就實話實說唄……」林劭對卓思衡又怕又敬,他一用力說話,立刻就老實得瑟縮回馬車角落裡去。
卓思衡回到朝中便天天和十八個心眼的人打交道,今天忽然遇到個缺心眼的,一時轉不過來,只好非常不適應地將話撂下在明面上:「你之前不是說不想讀書了麼?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
但從林劭的表情來看,他的智商並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卓思衡只好又道:「你告訴你父親,聖上讓你家自己主動請罪便是天大的台階,不若就此請求逐你出國子監當做懲罰,這樣一來聖上會覺得你家不與他為難且你父親明事理識大體,而你也能脫去惱人的書本,你不是說你爹希望你去軍營里磨礪磨礪麼?還有比這更好的時機麼?」
林劭眨著大大的傻狍子似的眼睛看著卓思衡,激動得一站,腦袋磕到車頂,又疼的齜牙咧嘴坐下,嘴裡卻憋不住傻笑聲:「卓司業,你為什麼能這麼聰明想到這個?」
卓思衡氣得一邊幫他揉腦袋一邊沒好氣地說:「因為我讀書!」
這時,馬車忽然一個急停,林劭腦袋來回一晃,後腦勺又磕在轎廂壁上,還好裡面冬日用的厚絨軟墊還沒撤下去,只聽咚的一聲,聲音挺響,但是他倒沒覺得有多疼。
卓思衡很想告訴趕車的襄平伯府僕人,你家少爺腦子本來就不好使,你再給他搖勻了,他去軍營都混不下去!
「世子,是表小姐。」僕人的聲音自外而內,緊跟著的是一個極其清越的女聲。
「表弟!你和卓大人在裡面麼?」
不知為何,卓思衡竟覺得這個聲音有那麼一絲莫名的耳熟、
「二表姐!」林劭立刻鑽出去,「你怎麼入夜還騎馬跑出來?大表姐回去怕是又要罵你了。」
聽林劭的聲音,顯然和這位襄平伯府的表小姐很是親切,頗有幾分卓思衡和自家妹妹弟弟說話時的關切和親厚感,於是他也探出身去。
襄平伯府的表小姐身著素裝騎在一匹馬上,因已是天黑,只能借著一盞馬車上懸掛的柔暖風燈去看,表小姐明艷的面容一半隱沒在黑夜中,一半在昏黃的光里被鍍上層奇妙的淡金色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