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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其實情況卓思衡已經在陸恢處了解得差不多了,他也並非是興師問罪,於是扶著襄平伯坐下,自己也儘量讓人感覺鬆弛些挨著落座,笑道:「大人,我是國子監司業,規正學風處置學政事務是我職責所在,貿然來訪當然也是為貴府世子。但還請大人先別急躁,我來雖然不是興師問罪,但也是要將話講明,才不負聖上所託之責。」
卓思衡態度溫和字字在理卻不咄咄逼人,也不像疾言厲色來責問的,林敦稍稍緩了緩心神,方才關心則亂,此時在小自己一輩的年輕官吏面前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只能等對方開口說話。
卓思衡看出對方的窘境,也不故意使人困擾,率先微笑說道:「世子被責罰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大人如何得知?」林敦也並未將此事外揚出去。
卓思衡也不賣關子,將今日他家家僕四處找人代聽代筆的事一五一十告知,眼看襄平伯邊聽雙拳邊握緊,臉色由赤紅轉作慘白,他適時說道:「大人,雖說世子確實有錯,但他有傷在身不好旁聽講學也確是實情,只是這件事若不罰他,我如何明正太學規章?又如何做得治學官?」
「逆子!」林敦羞慚驚怒,勃然之下狠拍桌子,揚手喊道:「來人!將逆子綁來!讓他親自向卓大人謝罪!」
卓思衡卻伸手制止他,只教來人再沏一杯茶,溫言道:「世子若來,好些話我不方便講,我雖不是別人的父親卻也是兄長,今日在責罰之前,想和大人談談如何教養自家晚輩的心得,不知大人願聽否?」
林敦此時生怕此事鬧大,聖上三令五申的要務,偏偏他家兒子犯事,上次與眾人一道過關,此次他一家之責惹來雷霆之怒又如何擔待?縱然心焦如焚,可除了聽卓思衡說下去也別無他法,只好道:「我……犬子無德,我有何面目言說如何教子啊……」
「大人不要這麼說,是我想聽聽大人的心得罷了,因為在我看來……世子有一點性情十分出色,我也想自家弟弟能有這般品格,故而特此請教,不知大人是怎樣相授,才有這般淵源?」
林敦傻眼了,卓大人是瘋了嗎?前一秒來告狀,後一秒誇他兒子,林敦覺得另有文章,雖不敢得罪,但還是避讓道:「大人所言……我實在是不懂。」
「我捉住了替世子辦事的書童,那人是與世子一道長大的親隨,拿著世子的腰牌替他找人代寫。但我所知曉的這些卻都不是自他口中所言,而是從他僱傭之人處得知,這個書童被我命中京府衙役當場捉拿,本想再核對一次他的口供,不料此人咬死不說,只說是他自作主張偷了腰牌,與貴府世子沒有半點瓜葛,世子並不知曉此事。」
卓思衡嘆了口氣道,「仗義每從屠狗輩。其實也未必是。我在地方做官多年,見了許多主縱家奴事後家奴反咬的案情,人心向背利益糾葛多是如此。然而世子的親隨有情有義,可見世子尋常並非以錢財籠絡,而是真心對之,人非草木,故而知道闖下大禍可能再無轉圜,卻仍是願意士為知己者死,哪怕此親隨大字不識又確實犯錯,但在我看來也算不負所托的豪性之輩。而這樣的人是為世子而肝腦塗地,不得不謂之是世子有古戰國四君子之任俠品格。我深覺此性情難得,故而想垂詢大人如何薰陶培養,才可使後輩得之?還是世子天性便是如此任俠豪爽之輩?」
林敦這輩子都沒從這樣清奇的角度思考過問題,聽著離譜,可細想卻是如此,他喃喃道:「不瞞大人,那日大鬧國子監,犬子歸來後跟我頂撞,說是為朋友兩肋插刀,眼見好友被打才不管不顧動起手來,其實他只帶了一個書童,也並未惹事……可到底是做了錯事,我沒臉去跟旁人解釋這些,今天若不是大人提起,可能我與夫人一輩子都不會提及……他自小如此,做事衝動不計後果……後來又結識下不學無術的王孫子弟,我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哎……實在是不知如何言說……」
見林敦卸下心防,不再防備自己,卓思衡也將話徹底敞開:「大人是嚴父,我說句求全責備且有些冒犯的話,大人覺得世子的學問文筆如何?」
「很是不堪……簡直不入流!」
「沒錯,這批國子監太學的學生,文章詞句樣樣不通,寫出的文章顛倒錯亂,我看過後簡直是火冒三丈不下大人您的怒意。也是難怪,這學從前上了和沒上一樣,能學到什麼?寫出讓大人生氣的文章該是情理之中,大人震怒無非是覺得臉面盡失,該要管教,其實文章的壞處並未超出大人的預料,在下所想是否如此?」
面對卓思衡的坦率,林敦也只能點頭:「已闖出這樣大禍,我不敢不管……」
「可是一頓板子,他連其他講學都無法去聽,為了不再挨打,只能繼續鋌而走險,如今的局面,當真是誰都不想見。」卓思衡嘆了口氣,「有時一頓家法並不能解決問題。」
「可又不能打,要我如何管教?」林敦也覺得很委屈。
「大人是否願意信我呢?如果相信,不如讓我試試看。」
卓司業胸有成竹的笑給了林敦很大鼓勵,他想既然事已至此,人家也將話說到了底,若只是告發,卓思衡早就交了差回家,此時還在這裡便是盡職盡責到極點,自己有什麼拉不下臉來奉陪?便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於是他點點頭,聽從卓思衡的話,叫人帶來被捉住的親隨與世子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