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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司業辛苦了。」
卓思衡行禮後回道:「長公主殿下日夜校對女史書典,辛勞更勝微臣。」
宣儀長公主沒想到他如此奔忙當中還有閒暇從妹妹處了解女史書典的進度,嘆道:「令妹更加辛苦才是,我不過從旁協理,又有何難?倒是卓司業,春壇與學政大事小情如今都要親自過手,卻還能關切編書這樣的瑣事,可見你們兄妹情悌真摯非尋常人家可比。」
聽了長公主的話卓思衡覺得,自己的想法提前同全天下政治地位最高、政治話語權最大的女人透露一些也不是壞事,畢竟從實際角度考慮問題,長公主可能是對這個未來才能實踐的計劃最感興趣的人之一。
也可能成為他最重要的助力。
「長公主殿下,微臣並不覺得編撰女史書典是件瑣事,在微臣看來,此乃事關學政的大事,故而臣不單單是關切妹妹,更是關切職責所在。」
宣儀長公主微怔之後粲然一笑道:「卓司業在說笑了,若是這書是在弘文館編成,那自然得以視之為文教之器,可惜它是在我府上編就,再怎樣借著我這公主的身份也不過是本普通書籍,雖然我與令妹一樣為其凝聚心血寄予厚望,希望這本書可以將我朝女子之賢德與慧通永世流傳,卻不敢擅言此書能有助學政,卓司業是謬讚了。」
已經習慣了奉承圍繞的宣儀長公主在任何冠冕堂皇的話面前都能冷靜思索得體處置,她下意識認為卓思衡是在順勢美言,但自己的回答說完,長公主的思緒又陷入迷惑,先不說卓思衡是不是這樣乖覺的人,就算他是,以他的分寸,也定然不會將此話說得如此直接,可如若不是,他又是何意?
長公主第一次這樣直接地與這位如今她皇兄手下最得力的能臣對話,又聽到不明所以的言語,一時好奇心起,很想聽聽此人接下來是要以怎樣的說辭應對。
然而卓思衡的話不是說辭,而是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若是能有選擇,天底下絕大部分的宗室女……甚至是平民女子,都是想成為鎮定二位公主的,長公主以為呢?」
這話就顯得更沒有前言後語了,宣儀長公主不動聲色道:「能以己身撥亂治正昭彰天理與正統,成一代為國為民的英雌,自然是樂意的。」
「微臣卻以為,眾女子願意成為二位先公主,更有深意。」
「哦?敬聽卓司業高言。」
「不敢。」卓思衡微微欠身道,「二位先公主因有力挽狂瀾再造社稷之功業,故而為人崇敬是常情常理,但微臣卻以為,天下女子願為二位先公主,更是羨其獨能立身,可為所為之事,能做想做之人。」
若是這話從一個女人口中說出,長公主甚至都會有些驚嘆,更何況眼前同她言及之人竟是一為官男子,她心中實在驚駭,想驅言避過不願心中隱秘言中為人所知,卻不甘心此話到此為止,更想得知卓思衡究竟如何作此想。長公主鎮定下來只花去些微時間,繼而轉向太液池,臨風笑道:「我當卓司業說什麼呢,原來是這,那是必然的。要知道二位先公主一人親自擇選駙馬,一人獨善未嫁,能做主自己的姻緣得遇良人得避不淑,天下女子如何不羨?如何不願?」
長公主的迂迴很是漂亮,但卓思衡今天不打推拉戰術,他的話鋒始終尖銳,直逼此次意外之談最核心的問題:「婚嫁良緣固然是人生的重中之重,卻也未必總是被最先考量的權衡,若有別的選擇,大概人人心中最想握住的,有豈止會是一段姻緣?」他說完便將所有話中的話留給長公主自己去想,行禮告辭,一氣呵成。
宣儀長公主靜靜看著卓思衡筆直端正的背影離去,再回頭看湖水,怎麼看怎麼覺得濁浪滔天難以平息。
卓思衡所說眾女子艷羨鎮定二公主的理由,其實長公主從一開始就知道答案:
是因為權力。
可是鎮定二公主可以擁有權力,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沒有少,甚至還有一場叛亂襄助,她是不會讓哥哥陷於如此困境來換自己的權柄。
但她又何嘗不想能像二位傳奇公主一樣,擁有執掌之能權柄之重,得從幕後行至廟堂?
回過神來,宣儀長公主忽然意識到,或許卓思衡是在暗示她,這條道路,難道會從學政之治為伊始麼?
她不知道答案,也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的言語。
總之,看看再說。
卓思衡邊走邊想,這對兄妹真的很像,就像慧衡像自己,自己身上也有一部分性格與妹妹如出一轍。
方才他與皇帝談論此次春壇,皇帝最先表示的是這些名師弘士一個月後自帝京離去,歸還故里,會為更多學生講述此次見聞,會告訴他們朝野內外如何向學,朝廷又如何重視和尊崇讀書人,這樣越來越多的人就會拿起書本,走進考場,天下的英才盡入他的麾下。
卓思衡心想你可想得真美啊,人家讀書普通覺悟是為自己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家業興旺,高尚有德的那是為天下安邦而讀書,誰是為你啊?但他很喜歡自己的腦袋,還不能這樣說,只能啊是是是啊對對對的進行表態。
同樣道理,卓思衡深知自己如此賣力整頓學政也不是為了皇權永固。只是他的目的還需要國泰民安的盛世才能逐漸達成,照顧皇帝情緒那都是為了順利完成指標,其他的根本就是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