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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出於好奇和想調查真相,他便接話道:「也不是不行,我此行入京就是奔著樊先生而來,可你貿然這樣說,我也不知你底細,若是用我的文章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毀去我的清譽,那以後我如何在士林立足?不可,你還是另尋他人吧。」說完便作勢要走。
那人四下看去,也沒什麼人可問了,仿佛將陸恢當做最後一根稻草,拉住他袖子苦求道:「你們讀書人不是都很仁義的嗎?實話實說,我也是不得已才替我家少爺來找人代聽……少爺他昨天挨了老爺一頓板子,今天是來不了才非得找人代筆的。」
「不來便不來,為何找人代寫文章?」陸恢不解。
「你是不知道,眼下國子監來了個姓卓的新司業,簡直是閻王手段夜叉心腸,那叫一個滿肚子壞水,他非要國子監的學生三次講學至少聽一次,每聽一次交次觀感文章還得言之有義什麼的,總之要求一大堆,我們家少爺從前哪認真讀過書,一共聽了三場,每次都快睡著了,什麼也沒聽進去,交上的文章又不行,被打回來重寫,偏偏他文章不行,返回來給少爺自己就是了,那個姓卓的,跟中京府尹借來好些尋常跑腿的小吏,專送這些被退回的文章交給生員的親長,咱們老爺就是因看了少爺的文章,氣得昨天給了他一頓板子,我可憐的少爺呦……」
那人說著都要抹出眼淚來,陸恢聽著他說卓思衡的壞話,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敬佩萬分,心道這些人想收拾非得用這樣的辦法才行。
不過卓大人確實面慈心狠,只是對自己人卻又足夠寬容,當真是矛盾……
想想自己這段時間的禁閉,陸恢忽然覺得可能卓大人的寬容也是有限,自己還有個戴罪立功的小機會,於是又道:「不過是口說無憑,若是我做這個代筆被你們張揚出去,今後要我如何做人?」
「我們哪敢!要是說出去了,我們少爺第一個就得死!」那人恨不得立刻發誓。
陸恢看已鋪墊的差不多了,接道:「你口口聲聲說是你家少爺你家老爺,但你到底是哪家卻一直不肯說,教我如何信你?」
「我們家?說出來嚇死你個窮酸書生!我家是襄平伯林府,我家老爺是當朝正四品太常寺少卿!」可能覺得自己態度過於惡劣,生怕幫手跑了,又放緩語氣道,「真的是走投無路才來這裡堵人的,一會兒你進去了,我還得在外面等你出來還我腰牌,若不是真的急,哪有人肯在這三月的風頭裡站在這處挨凍?」
「既然這樣,那我這就進去,出來後我們找一處僻靜地方,我寫出來,你讓你家少爺抄一份去。」
襄平伯府的家丁總算鬆了口氣,自袖中小心翼翼取出腰牌交給陸恢,卻又一聳,急切道:「不過你真的能寫出像樣的文章來?」
「肯定比你家少爺的強。」陸恢接過腰牌氣定神閒掛在腰間。
陸恢的臉看著就是很會讀書的樣子,此時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家裡的清客相公又怕在老爺面前露餡不敢麻煩,少爺的朋友自己的那份都寫不明白呢!也只能如此了,家丁嘆口氣,見陸恢已是朝國子監正門走,又趕忙追上去低聲補充道:「但也別太好了!我家少爺寫不出來那種!別讓人起疑!」
陸恢很想笑,但忍住了,點點頭示意明白,頭也不回得過了門前衙役的查驗,進入了國子監。
聚賢堂已是無處下腳步履維艱,還好陸恢個子不矮,才好在窗外找到個合適的位置站著,樊先生已然開講,他自班氏一族的淵源講起,知人論世,再探章句,字字珠璣甚可推敲。但陸恢卻邊聽邊忍不住去找卓思衡在哪,生怕被他抓住捉到罪加一等。可看了一圈都沒有卓思衡的影子,如果這時候突然卓大人從他背後出現……
陸恢打了個冷顫。
為求證卓思衡的去處,他只好在講學間歇拍了拍前面一人的肩膀,那人回過頭來,也是個清秀年輕人。
「敢問可是此地學生?」
「閣下是要問路麼?」
「想借問一下,怎麼沒有看見卓司業卓大人的影子?」
那個年輕人看上去溫和恬淡,可瞳仁卻冷冰冰盯著他,半晌道:「聖上傳召卓司業入宮有要事相商。」
好險。陸恢意識到自己不會被當場緝拿,心情平復許多。只是眼前年輕人的眼神看得他毛毛的。
轉念一想,入宮?難道是整頓學政之事又出了紕漏?還是春壇的瑣事尚需處理?卓大人不像在瑾州時有他和潘廣凌為左膀右臂,如今獨自鼎力,想必也有難處,可為什麼他還是要讓自己待在山寺,還說待到用他時再說,難道卓大人還在生自己的氣麼?
陸恢一直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卓思衡,但此時,他卻陷入了迷茫。
卓思衡並不知道自己的一個決定會對旁人的影響有如此之大,他自天章殿出來,已和皇帝匯報了自己的下一步工作,因為第一步走得穩健踏實且頗有成效,故而雖然下一個計劃顯得有些激進,可皇帝仍然願意期待他給的驚喜。
果然夯實基礎是多麼重要!
他心中對自己此次的施展也頗為滿意,三月過半,春風吹得人熏欲醉,太液池柔波湛湛在陽光下也有粼光流麗,這是他自春壇開始以來第一個短暫的閒暇,可以略微駐足鬆弛一下緊繃的身心。
然而當看到宣儀長公主迎面走來時,卓思衡知道自己的短暫休假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