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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然而皇帝話鋒一轉,又道:「但朕也知道,你們為官勤懇得力,做事都是兢兢業業,為朕可以說盡忠,為國可以說盡職,心中公事總是排在私事前頭,誤了自家孩子的關切管教。可若是因此疏忽家人,那朕才是使你們如此勞碌辛苦首尾不顧的人,這件事朕亦有過錯啊……」

    這幾年不只是自己的功力見長,皇帝的演技也是與時間成正比例增長,卓思衡心中驚嘆只想鼓掌,自己的戲台總算沒有百搭。

    眾人高呼聖上切勿如此自責,又都說是自己的罪過,皇帝擺手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他仿佛深受打擊,整個人都頹喪為難,聲音沉出了一種莫名悲苦的哭腔來:「朕原本以為此次春壇能惠沐天下,卻不料自己身邊才最需德化,慚愧,真是慚愧至極……」

    下面的人見皇帝並未嚴加斥責,只是一味自傷,此時心裡都有些鬆動,聽聞方才這句話,許多人立刻表態,願意讓孩子參加春壇全程講學,好好學認真聽,絕不辜負皇上的期望,將來也會督促孩子在國子監必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會犯下這樣的大過。

    皇帝立刻扶起最近的一位老臣,那人是來替自己孫子跪罪的,已是鬚髮斑白,皇帝眼含熱淚,老臣亦是泣不成聲,二人相攜相扶,皇帝哀道:「朕還希望將來你們的孩子也能如同你們一般輔佐朕和朕的兒子,不辜負江山社稷與黎民百姓啊……」

    卓思衡心想,這時候是不是該去抱著皇上的大腿哭才算合格群演?他正想得間歇,已然有人撲過去連連叩頭,扯住龍袍下擺不住嚎啕,賣力的樣子令卓思衡感嘆其敬業程度。

    於是,皇帝便表示,那些打架傷人的,關在大理寺幾天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這些人的親長,也要上表請罪,再罰俸祿一年以儆效尤。其餘雖是鬧事,卻沒傷人只是參與的,就自己領回家去好好教育,親長有官職在身的罰俸三月。

    卓思衡知道該自己出場了,於是準備好疲倦無奈的聲線,在眾人表示聖上賢名寬懷有慈悲之心後,聲情並茂背誦自己準備好的台詞:「皇上,臣身為國子監司業,不能為國事分憂,致使如此亂象,罪責深重,自請罰俸去職。」

    姜文瑞也表示此事自己也有不可忽略的過錯,希望能得到和卓司業同樣的懲罰。

    許多人早就看到這倆人在這裡跪著,有人覺得他們沒有管好孩子心中氣惱,也有通情理的覺得人家也是受了連累,此時兩方聽到這話,也都哀嘆做官真難,個別有怨懟的也是心服口服,心想他們兩個也算墊了背。

    皇帝沉吟片刻,扶起二人道:「你們是為朕整頓學政,朕選忠厚之人若爾等,是為感化,誰知弄巧成拙,卻要你們不知所措,朕也有朕的過錯,你們無需如此,此事錯不在爾等。」

    「皇上,為臣需正身,臣若不能責己,今後如何督促國子監學生改過?還請皇上成全臣為師之業。」卓思衡覺得,皇帝要是最佳男主角,自己拿個最佳男配也不算委屈,畢竟眼淚真的要出來了,情緒相當的到位。

    他這樣說,皇帝便也嘆著氣應允,又拉著卓思衡感嘆他身負重則,定要砥礪前行為治下學子做出表率,春壇的事也務必盡心。

    於是結局皆大歡喜,卓思衡用自己三個月工資換皇帝做了回不是惡人的惡人,給了自己的重要打擊對象一個致命下馬威。

    而卓思衡回家後才得知,中京府府尹蘇穀梁動作之快令人咋舌,他已然上表,表示自己願意配合卓司業整頓學政的工作,給國子監撥過去幾名得力差役,若再遇到此類事件,定能輕鬆化解。

    「哥哥之前去見他,商議的便是此事麼?」卓慧衡看到佟師沛傳來的消息後,忍不住好奇追問卓思衡,「那今日為何哥哥不主動在官家面前提及,這樣不是顯得你未雨綢繆更有先見之明麼?」

    卓思衡正在用慧衡拿來的藥油塗抹淤青的膝蓋,聽了這話頭也不抬笑道:「阿慧,你說好處如果有兩份,你卻兩份都占了沒給別人分點甜頭,旁人會盡心竭力助你成事麼?」

    卓慧衡細細思考哥哥的話,聰敏如她,立即恍然大悟道:「哥哥是故意留著讓蘇府尹主動提及,要他在皇帝面前出些風頭,顯示些公義盡責之心,但最終好處還是哥哥的。而蘇府尹知道哥哥的意思,定然也不會多有為難,說不定今後還多有協助,尤其是春壇期間,國子監和中京府多有相交處,他能行個方便豈不省去哥哥很多勞心?」

    卓思衡抬頭朝妹妹笑笑說道:「『小惠未遍,民弗從也』這句話換到官場也是適用的。不過也不是誰都值得這樣惠及,蘇大人是三朝元老,執掌中京府多年未曾有過錯漏,可見為官之德行與才能皆是一流,與這樣的人合作互惠當然是好,若是要小人嘗到甜頭,只會今後更變本加厲索要無度。」

    「可是那些紈絝子弟,真的會因為這次的下馬威老實麼?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雖然聖上威壓自是雷霆萬鈞,可怕是幾個月春壇過後,這些人又給哥哥搗亂。」

    卓慧衡邊說邊用藥油浸透柔軟的亞麻布,卓思衡讓她坐下,自己接過藥布說道:「這只是個警告,其實有些學生未必就是無可救藥,環境使然罷了,我來是整頓學政,懲罰從不是目的,能救一個是一個,有氣性和良心的孩子見到父母親長為他這樣奔波受罪,心中焉能不痛?若為此痛改前非,雖是一劑猛藥,但藥到病除,我的功夫也沒白費。至於藥石無醫那一類,再怎麼整飭也不能如何,只要不影響旁人和我的計劃,他所派生的禍患也是自家領受,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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