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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佟師沛對自己這位大舅哥一點也不客氣,當即反駁道:「咱們這是江湖之遠仍不忘君子所負,你個武夫哪懂這個!」
兩人眼看又要鬥嘴,卓思衡趕忙制止:「先喝一杯,酒要涼了。」他用溫壺替二人斟滿酒盞,笑盈盈道,「咱們三個下次再聚不知什麼時候,整個春天我和方則恐怕都得忙得不可開交,今年又是邊關換將調防的年頭,仲寧你也要不日啟程,這杯酒也是給你踐行。」
趙霆安聽到這個更煩了,將酒一飲而盡,又自己邊倒邊罵:「姓虞的回來,誰願意和他在兵馬司待著誰待著去!老子還看他臉色?不如到邊關吹風,看旱鹼地的裂紋都比他那臭臉要舒坦!」
「聽說老令國公人快不行了?」卓思衡忽然想起前幾天聽屬下聊天時的一個八卦,「會不會是為這個才給調回來的?」
「他襲爵後再掌管兵馬司的軍隊在京畿駐防?難怪此人一貫目下無塵,這等資歷誰人去比。」佟師沛如今就在中京府任職當差,當然知道個中關鍵,「京畿防務多重要,可見官家是當他自家子弟一樣使喚。」
趙霆安最不愛聽人夸虞雍,奪下佟師沛的杯子說道:「我不是也在兵馬司任職?你怎麼不誇我?」
「你就是個都虞侯,低他兩級。」佟師沛笑嘻嘻氣他道,「再到邊關熬幾年,回來說不定才能平起平坐……哦不對,那個時候姓虞的說不定就又拔擢了。」
兩個人眼看又要嗆起來,卓思衡趕忙又給拉開:「你們要是不想聚,那我可就走了啊!」這才撫平氣氛,三人終於開始閒話家常,飲酒談天。
趙霆安酒量最差又最愛喝,沒幾杯人就開始飄忽,待到喝完已是不省人事,卓思衡和佟師沛兩人一杯沒有勸過,全是他自己興起,簡直令人哭笑不得。
天寒有雪,三人都是騎馬而來,酒局散時已是入夜,趙霆安又宿醉,兩人只好雇馬車先送他回去,再折回取馬,並肩行踏在薄薄一層積雪之上。
帝京冬夜的街道竟也是熱鬧的,總有挑攤的商販邊喊便經過,又有還在置辦年貨的行人裹緊袍子和披風,穿行不止。
酒熱悶燒,卓思衡和佟師沛都不想跑馬,一步慢似一步,揮發身上的熱意,待行至略僻靜的街巷,佟師沛才忽然開口道:「抽空來看看我爹吧。」
「佟大人想見我?」卓思衡問道。
佟師沛搖搖頭:「他身子……不大好了。」
卓思衡愣住了:「可是自瑾州回來後我帶家人去拜會的時候……」
「他這人,要強了一輩子,總不肯示弱……」佟師沛嘆氣的聲音很輕,連飛至他面前的雪絮都吹不散,「前兩天抱著阿熒去院子裡玩摔了一跤,大夫說他身上的病積得久,這次一摔有些兇險,叫我備著些。」
阿熒是佟師沛和趙蘭萱的女兒佟盛熒,小女孩剛一歲,最是可愛活潑,佟鐸愛得什麼似的,宛若掌中明珠,凡事百依百順,哪有當初管訓兒子的架勢。
卓思衡明白這個「備著些」是什麼意思,愕然中難掩悲痛:「真的……這樣兇險嗎?」
佟師沛緩慢點頭:「是,說是過了冬才敢說有沒有大礙。我爹人已經有點糊塗了,認人不是很清楚。那天蘭萱帶著阿熒去看他,他看著我女兒,卻叫了我大哥的乳名……」他說不下去,聲音已有些哽咽了,「我爹從不在人前多說自己的喪子之痛,但其實我心中明白,他對我的大哥所傾盡的心力與關愛無與倫比,自然在大哥故去後,那份悲痛也是無與倫比的……」
「你爹總和我埋怨,他太嬌慣疼愛幼子,讓你變得不諳世事,他對你也極是在意的。」卓思衡略引著馬頭朝佟師沛邊側靠過來,安慰道,「父母也是人,偶爾難免有偏心,公允如我爹,出門一趟回來,推開門第一件事都是問我二妹怎麼樣了是不是還咳嗽,分東西也都是先可著她,難道他就不擔心我的學業和三妹跑出去是不是又惹禍了?難道不擔心幼子小小年紀還得打水碼柴是否傷手疲憊麼?他都是掛心至極,可總有些最在意的非得先問了才踏實去說其他。」
佟師沛總是願意聽卓思衡的勸,但這次,他忽然顯得格外固執,只是搖頭:「不是這樣的。你說的這是疼愛,我爹當然疼我,可是卓大哥,父母的寄予厚望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偏愛?我父親再疼我,也不曾對我像對大哥那樣寄予過如此多的熱望……在他心中,最像自己的人是大哥,最可能成為自己的人也是大哥,最會光耀門楣和讓他體會做父親那種滿足欣慰與幸福的,也是大哥。」
卓思衡還想開口再勸,佟師沛卻搶他一步又道:「卓大哥,你也是家中長子,可能你自己都根本沒有注意過,父母或許對每個孩子都飽含同等的關愛,但卻對第一個孩子最寄予希望和期盼,這是哪個孩子都替代不了的。我也是有了女兒才忽然意識到這點。那種滿心希冀盼望他誕生的喜悅和忐忑,初為人父的歡欣和不安,對那樣小小一個生命未來的惶惑和殫精竭慮與無限可能的期許……全都混在一處,何等百味陳雜刻骨銘心。卓大哥,不怕你笑話,我和蘭萱經常一夜一夜不睡覺,不是阿熒吵鬧,而是我倆能共話暢想女兒的未來直到天明:將來咱們的女兒能不能像慧衡妹妹一樣當個女狀元,她是不是讀書的好天性,有沒有繼承我和蘭萱的那些優點,還是將來要嫁個什麼如意郎君,過怎樣的生活……這些我倆每天都不厭其煩的去想,簡直著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