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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在說標準答案前,又拿出幾張貼身疊好的紙箋,這些是宋蘊惠給他的寶貝,是他用給宋端當哥交換來的重要罪證:「臣歸來述職前,曾去地方幾處書院督導瑾州民學,至潮平郡東姥山白茶茶園,卻見崔逯之子崔允在此,於是心中起疑,暗中查訪,得知崔允在本地出手極為闊綽,出入賭坊青樓往往一擲千金,即便崔逯家資再豐,抄家有所瞞藏,余財也不可能如此揮霍。」
皇帝靜靜聽著,再隱忍不露,他的臉色還是陰沉下來。
「而東姥山白茶茶園,並非一戶所有,而是多家在此置地經營產業,臣聞聽有人最近在求賣山中茶園土地,便略走訪,果然,是崔允因入不敷出在出售名下的茶田產業。」卓思衡遞上紙箋,「臣命手下裝作不願露面的買主,以信件往來,這便是崔允的親自回書……後來茶田賣出,臣又找到真正的買主,徵求同意抄錄下買賣契文,證物都在此處,可以證明崔允售出十餘畝茶田後手上仍有茶田百畝之多!這些田產由何而來?」
買下這份茶田的,當然是宋家,卓思衡就算拿原件來他家也未必不會同意,只是那樣太假,於是還是手抄一張標明廢文的證據才恰到好處。
看著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卓思衡的音色也越來越激昂:「臣曾在牢中告知崔逯,若要為枉死之子報仇,便當押解入京後知無不言,將王伯棠指使一事上達天聽。但他終究未說,未必是不恨罪魁禍首,而是其為保家人安榮,再次狼狽為奸,至於是要挾還是利誘,臣便不得而知了。」
皇帝沒有憤而激怒用力拍打桌面,看得出來他為自己被蒙蔽與戲耍異常壓抑為恨,卻仍是隱忍著,用陰晴不定的目光看了過來:「崔允手上的東姥山白茶園……曾是誰的產業?」
「臣只能查至此處,其餘還需真正精通國法與刑獄之能臣來糾察真相。」卓思衡及時抽身,退走一步,留下更大的空間讓皇帝自行報復。
皇帝撂下手上再清楚不過的證據,冷聲道:「召王伯棠回京。」
卓思衡努力確保自己沒有笑出來,雖然他此時真的很想露出勝利的表情。
但他忍住了,因為這只是剛剛開始。
第106章
卓思衡在皇帝的口述下親自草擬聖旨,這活兒他過去常干,時隔多年再次發揮,依然得心應手。
看著聖旨傳達出去,卓思衡心中落定卻仍是不敢懈怠,皇帝將證據握在手中,正在重新翻越,眼見皇帝陰沉的面容,卓思衡忍不住想,如果他看到自己親爹差點被名義上的牌位爹給毒死,又會如何?
陸恢交給自己那封有決定性意義的信,又該如何處置?
或許暫時隱瞞是最好的選擇,否則眼前這位睚眥必報心狠手黑的皇帝掀起什麼血雨腥風,只怕一切有利於民的政令都會一朝被擱置,黨爭將成為朝堂的唯一的議題,未免人心浮動天下再亂,此事還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
眼下沒有,或許未來他可以創造一個。
但絕不是現在。
「雲山,你能鑿朕之耳目,秉公剛正心細入微,倒讓朕覺得,或許將來做得御史與刑獄之責,也未嘗不可。」皇上已在卓思衡沉思之際轉換心境,他放下手中憤怒的源頭,聲調平和至尋常,「只是眼下學政之事亂怠,朕後遣調國子監的幾位官員倒是得了,可老臣顧慮也多,不敢施展,勞苦你多費心力。實不相瞞,這些年多有人在朕身前以你在瑾州之為多加毀謗,朕不以為意,因為朕信任你,如同過去你的祖父與父親一樣被信任。」
每當皇帝想要情感上和道德上綁架自己,就會搬出祖父和父親,卓思衡已經能非常從容辨別和處置如此帝王心術的玩弄,他深深一躬,正色道:「臣父常以祖父節行教導,臣不敢忘廢。」
「朕相信你。」皇帝終於重新找回了笑容,「你這次回來,五品身份再住著之前的宅子也不大合適,之前國子監有一批官吏因貪贓枉法被治罪,官府罰沒了幾處宅邸,朕拿其中兩個來安置有功之臣的子嗣,說到底,你也算有功之臣的子嗣了,只是許多事只有朕知道和你知道,朕也賜一邸,算是補償補償朕的虧欠之意。」
卓思衡心想好啊,這次的買命錢又多加了,估計今年過年的賞賜也少不了。
這些都是有代價的。
但他自己也有非為此事不可的理由,即便沒有這些附加物,他也在所不惜。
告辭了皇帝與皇宮,卓思衡完全沒有任何不安,他的命運早已經由自己安排邁出這一步,如今入局只是必然,又有什麼好忐忑的?與其浪費時間在自我折磨上,不如快馬加鞭趕快回家,去見見多年未見的家人。
當真是懂了何為歸心似箭。
跑馬歸家路上,夜方至,天飄雪,細細的雪霰堆滿卓思衡的鬢間衣褶,又被熱氣融化成裊裊的煙塵。
卓思衡離著好遠就看見自家熟悉的小院和門前掛著那一盞雪夜裡幽熒暖黃的「卓」字燈籠,他急趕催促,到門前跨鞍下馬,急切去拍門喊道:「是的!是哥哥回來了!」
於是門幾乎是極快被打開,幾聲「哥哥」混做一團,卓思衡的眼睛也在這一刻徹底濕潤。
卓家四個兄弟姊妹上次抱在一起,好像也是在一個下雪的日子,那天卓思衡離開朔州出門趕考,三個妹妹弟弟緊緊抱著他,落進一家人懷中的雪格外的冰涼。